龙仁青小说-雪域人家-放生

作者:龙仁青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07-12-08 16:33:09 点击数:
                    放 生
    在次洛的家乡安多藏区,每每有小孩降生,家人就会郑重地请来当地的喇嘛、巫师,或者在当地有些名望的人,郑重地给小孩取名。所有小孩的名字,都出自那些神圣的藏传佛教典籍或者时刻都挂在当地人们嘴上的祝福语中。这些名字,常见的一般都是四个字的,比如桑结东智、华丹卓玛等等。次洛是长寿的意思,扎西是吉祥的意思。正如前面所说,这两个词汇就是属于那种经常挂在当地人嘴上的祝福语。次仁这个词,常常用于人们分别的时候,就要分手的双方互相说着“次仁、次仁”,真诚祝福对方健康长寿,有人将此理解为汉语中的“再见”,好像也说得过去──只有能够健康地活在世上,才能够经常“再见”啊!而扎西这个词,经常用在两人见面的时候,于是也有人把它理解成汉语中的“你好”,好像也未尝不可──一切吉祥如意,心想事成,也就“好”了。
    或许有人感到纳闷儿:既然次洛的名字叫次仁扎西,为什么不叫次仁扎西,而叫次洛了呢?这里又要提到当地的一个习俗:但凡给小孩取了名字后,家人一般都不会直呼孩子的全名,而是在名字第一个字的后面加上“洛”、“贝”、或者“布”字,如此,小孩也就有了一个新的昵称,虽然这“洛”、“贝”、或者“布”字并没有实际的含义,却表达了家人对孩子的疼爱和亲切,再说,这简化了的名字叫起来也比较上口,记起来也好记一些。这个昵称原本只是针对孩子的,却往往会陪伴一个人的一生,很多时候,一个人老了,人们依然叫着他(她)那个带着“洛”、“贝”、或者“布”字的昵称,以至于忘了他(她)的全名,有时候甚至自己也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这在安多藏区,几乎已经是一种普遍现象。
    次洛8岁了,他就不知道他的全名叫次仁扎西。当草原一片枯黄,凄冷的风里已经有了些冬天的味道的时候,乡上的寄校小学开学了,他的阿爸带着他去报名。
    走在去乡上的路上,次洛踩着阿爸高大的影子紧紧跟在阿爸后面,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他不知道学校对他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上了学以后,他不用再去放羊了,这让他有些兴奋,他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兴奋,答应阿爸要去学校上学的。走出很远,他回头看看自家的帐篷有些孤零零的,好像随时要在蜃气中消失。次洛看着渐行渐远、渐行渐小的帐篷,兴奋着的小小的心里忽然有了些空落落的感觉。
    到了学校,报名登记的时候,老师问次洛:“叫什么名字?”
    “次洛!”次洛不假思索地说。
    教师就要把他的名字写上去,站在次洛后面的阿爸却说话了:“老师,他的名字叫次仁扎西!”
    老师抬头看看阿爸,阿爸便冲着老师笑了笑,老师对阿爸也报以微笑,低下头,在报名登记簿上平静地写下了“次仁扎西”几个字。
    次洛看看老师,又回头看着阿爸,意外和惊讶就写在次洛的脸上。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一眨的,似乎要从阿爸的脸上找到可以打消他的意外和惊讶的答案。
    阿爸看看次洛,笑了笑,抬手把他的脸转向老师的一边,说:“老师还要问你问题呢!”
    果然,老师又问了扎西一个问题:“多大了?”
    “8岁。”次洛回答完了,又回头看看阿爸,他担心阿爸会把他的年龄也改了,但这一次,阿爸没有说话。
    报完了名,阿爸就在走了,次洛有些恋恋不舍,眼睛里甚至有了眼睛,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刚才老师告诉他,一个月以后他才能够回家──这里的寄宿小学,学生的家都比较远,单单在周六和周日让学生休息,大部分学生都回不了家,于是,学校就采用把所有休息日都积攒起来,到月末的时候一次性放8天假的办法,这样那些离家较远的学生他也就可以从容地回家了。
    次洛虽然伤心着,但对阿爸刚才忽然换了他的名字的做法还是有些不解,他用泪眼看着阿爸,哽咽着问阿爸:“阿爸,你为什么跟老师说我叫次仁扎西啊?”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阿爸伸出大手,擦去了次洛脸上的眼泪,说,“这是你出生的时候,寺院的喇嘛给你取的名字,现在你上学了,就叫这个名字吧。”
    次洛似懂非懂地看着阿爸。
    阿爸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就像刚才把他的脸转向老师的一边一样,把他的身体转向了学校大门,说:“回去吧,次仁扎西!”
    说完便转身走去。
    “阿爸!”次洛大声叫着,哽咽的声音变成了哭声,但阿爸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一阵风刮来,飞扬的尘土淹没了阿爸的背影,等风停息下来,尘埃在地上的时候,阿爸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次洛站在原地,看着阿爸走远的方向,耳畔似乎依然回响着阿爸临走时叫了他一声“次仁扎西”的回音,他有些不习惯,但也隐隐觉得这个名字让他长大了一些。
    “次仁扎西。”次洛自己叫了自己一声,擦了眼泪,转身走进了学校。
    ……
    熬过了难熬的一个月,次洛终于迎来了学校的第一个假期。此刻,次洛坐在离自家帐篷不远的一座草坡上,他家的羊群四散在他的周围,咩咩的羊叫声不时响起。次洛手里拿着他心爱的望远镜,不时地把望远镜按在眼睛上,向四处看去。他看到干河滩两边的草原都围上了网围栏,网围栏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铁刺,铁刺上挂着一缕缕的羊毛,时不时得还有一些塑料袋也挂在上面。次洛知道那一缕缕的羊毛是那些企图钻到网围栏里去吃草翅没有得逞的羊们付出的代价,而那些塑料袋却不知道来自哪里。他看到阿克普罗家的帐篷前放着一辆摩托车,红色的,阳光在车身上跳跳地闪烁着。听阿爸说那是他们家把原先家里的那匹马卖了后买来的。他看到远处的阿尼赛青神山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山头上的经幡因为白雪的映衬显得格外鲜亮,蓝、白、红、绿、黄五种颜色,每一种颜色都透出一股暖意来。
    看到经幡,次洛就想起了他家的那只放生羊,因为在那只放生羊的身上同样也系着那种叫“松达”的蓝、白、红、绿、黄五咱颜色的布条。由于这些布条的装饰,它在那些几乎是白色,间或头上或者尾巴上才会有一些黑色和棕黄色的同类中显得与众不同,雍容华贵。这只放生羊似乎也明白它在羊群中的特殊地位,走在羊群中,总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派头,即使是停下来在一个地方吃草,它也总要找一处稍微高一些的地方,一边吃着草,一边还不时地抬起头环视着四周,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将军在环视着他的士兵,眼睛里射出的是不容置疑的威严的目光。
    次洛心里想着那只放生羊,便用望远镜在羊群里搜索起来,他很快就在羊群中找到了那只放生羊──它所处的位置和它身上五颜六色的布条让人很容易就能找到它。次洛把望远镜放在眼睛上,开始观察那只放生羊,在望远镜里,那只放生羊独自占据着一片草地,有些专横地吃着草,有一只母羊靠近了它,它居然不讲情面地冲过去,把母羊赶走了。次洛依然把望远镜放在眼睛上,他看着那只放生羊,不由地笑出声来。
    这只放生羊说起来还是为了次洛而放生的,家里人因此也就把这只羊叫做次洛的“次塔尔”,意思是次洛的放生羊。
    就在次洛就要去上学之前,有一天他去放羊,那天刚好是给牛羊饮水的日子,也是今年第一次──每每到了干河滩里细水的水流干涸的季节,居住在干河滩左右的几户人家每隔两天就要把牛羊群众赶到阿尼赛青神山附近的泉水边去饮水,这已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了。那一天,因为手里有一架望远镜,次洛成了几个半大小子们的焦点,小伙伴们围着他,争相要求次洛把望远镜拿给自己看一看,有个叫扎顿的半大小子还从怀里掏出几枚红枣给了次洛,次洛吃着红枣,就让扎顿多看了一会儿,还教他怎样调整焦距,走在一旁的才旦看着次洛和扎顿,有些不服气,于是便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给了次洛。才旦是阿克普罗的小儿子,也就是在城里上学的万玛的弟弟。
    次洛接过巧克力,看了看,说:“这是什么?”说着,把望远镜从扎顿手里拿了过来。
    “这叫巧克力,是我哥哥从城里买来的!”
    次洛咬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这个,有点苦!”他说。
    “比红枣难吃吧?”扎顿马上说。
    才旦急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这才说,“我哥哥说,吃巧克力就有热量!”
    “什么热量?”
    “……”才旦也不知道什么热量,他想了想说,“我哥哥说,学校考试的时候,他们就吃巧克力,就能考得好!”
    次洛再一次拿起巧克力,对着太阳看了看,用手摸了摸,又咬了一口,便把望远镜给了才旦,“给,好好看看!”次洛说,“巧克力一定是好东西!”
    才旦高兴地接过望远镜,扎顿用眼睛瞪着他。
    不知是巧克力的热量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一天,次洛和小伙伴们在泉水边玩了好长时间,他们在泉水边追逐着,嬉戏着,打闹着,喊叫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这才把牛羊往家里赶去。到了家里,次洛直喊着身上冷,晚饭也没吃,就睡着了。
[FS:PAGE]第二天,太阳已经升起来很高了,阿妈已经起来到外面挤牛奶去了,次洛还没有醒来。阿爸坐在男房里吃着糌粑,他看着依然沉沉入睡的次洛,便轻轻叫了一声:“次洛,快起来吃早饭了,羊们还在羊圈里等你呢!”
   “……”次洛似乎是梦呓了一句什么,动了动,依然没有醒来。
    阿爸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疙瘩糌粑,放下手里的碗,站起身来,从次洛的一侧拿起望远镜,一边推搡着次洛,一边说:“次洛,快起来,拿着你的望远镜放羊去!”次洛却依然睡得很沉,阿爸觉得不太对,用手摸摸次洛的额头,这才发现次洛发烧了。
    感冒发烧,这也不算什么大病,阿爸并没有太在意,他走出帐篷,把羊圈里的羊群放出来,对正在挤奶的老婆说:“次洛有点发烧,一会儿他起来的时候,给他吃点药。”
    “呀呀!”阿妈答应着,也没有觉得次洛的病有多严重。
    阿妈把挤完了牛奶的牦牛一头头地从栓牛绳上解开,阿爸便赶着羊群和牛群去放牧了。阿妈进了帐篷,把挤好的牛奶倒入架在土灶上的大铁锅里,一边忙碌,一边等着次洛醒来。
日上中天,融融的暖意包容着整个草原,干枯的牧草辅泻在草原上,那融融的暖意好像就是从这牧草中散发出来的。
    阿妈依然不停地忙碌着,她走出帐篷,捡完了拴牛绳两边的牛粪,又走进帐篷,把大铁锅里已经煮沸了的牛奶倒入酥油桶里,把酥油桶挪到帐篷门口能够看到次洛的地方,一边开始打酥油,一边等次洛醒过来。
    就要吃中午饭了,次洛依然沉睡不醒,阿妈心里忽然紧张起来,她停下手里的活,去摸了摸次洛的额头,她看到次洛的小脸一片通红,干皴的嘴唇有些发紫。阿妈叫着次洛的名字,不断越发觉得不大对头,急忙走出帐篷,站在离帐篷不远的那座草坡上,朝着远处的羊群不断地挥动手臂。
   不大一会儿,阿爸就回来了。
    “怎么了?”阿爸急急地走着,远远地问依然站在草坡上的老婆。
    “次洛还没有醒来!”阿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阿爸便大步流星,走进了帐篷,阿妈跟在他的后面。
    阿爸在次洛身边蹲下身子,把手伸到次洛的被窝。次洛浑身发烫,昏迷不醒。
   “赶快去把阿克普罗叫来!”阿爸对老婆说。
    阿妈便急急走出了帐篷。
    过了不长时间,阿妈便带着阿克普罗走进了帐篷。阿克普罗一边给次洛把着脉,一边问阿爸:“孩子昨天干什么了?”
   “昨天不是给牛羊饮水的日子吗?他去饮水了,你家的才旦不是也去了吗?”
   “我家才旦好好的,一大早就放羊去了。”阿克普罗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些藏药,说,“这些都是退烧用的,一会儿把孩子扶坐起来,给他喝点水,再给他灌点药。”
    阿克普罗,我的次洛没事吧?”阿妈问着,声音里依然带着哭腔。
    阿克普罗转头看看次洛的阿妈,说:“哎,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不洁净的事情,让神山不高兴了。”
    这话让阿爸紧张起来,急忙问阿克普罗:“那怎么禳解一下才好呢?”
    “给孩子吃药!”阿克普罗说,“如果能放一只‘次塔尔’,那样最好!”
    “那就放一只‘次塔尔’!”阿爸和阿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第二天,在阿克普罗的主持下,次洛的阿爸羊群里挑了一只最好的羯羊,把羊拉到山头上的经幡堆旁,他们抛撒着风马旗,呼叫着阿尼赛青神山的名字,企求它护佑次洛平安长寿,把那只羊放生了,也就是在那天早上,次洛整整一天的烧退了,他醒了过来,不知道是因为那些退烧的藏药起了作用,还是得到了阿尼赛青神山的护佑。
    从此,次洛便有了一只神气活现的放生羊。因为次洛是在放羊的时候得了病的,他的阿爸阿妈便决定不再让他去放羊了,等学校开学就把他送到学校里去。
    就在次洛到学校去上学的那一个月里,这只放生羊身上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秋末初冬,是草原上的牛羊最最膘肥体壮的时候,牧民们给乡上上缴菜牛羊,也是在这个季节。那一天,阿爸赶着几头牛十几只羊,到乡上的屠宰场去上缴,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羊群里除了他上缴了菜牛羊的那十几只羊,还少了几只羊,那只放生羊也不见了。
    每每到了上缴菜牛羊的时候,就会有一些外地的牛羊贩子跑到这里来,他们用比乡上的屠宰场略高一些的价钱收购牛羊,抢屠宰场的生意,或者指使当地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偷了牧民的牛羊卖给他们,所以,在菜牛羊上缴的季节,偷盗牛羊的事情也就屡屡发生着。
    阿爸看到自家的几只羊不见了,就知道是被人偷走了,急忙返身又往乡里走去,他想到乡派出所去报个案,兴许还能把羊追回来。走在去乡上的路上,遇见了刚刚上缴了菜牛羊回来的阿克普罗。
    “干吗去啊,这么急的?”阿克普罗见了次洛阿爸急匆匆的样子,便问道。
    “我的几只羊不见了,我到派出所报案。”
    “肯定是让人给偷了!”阿克普罗说,“这些违背教理,造孽行恶的家伙,终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次洛的那只放生羊也不见了。”
    “是吗!?”阿克普罗很惊讶,“谁会偷放生羊呢?”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阿爸说。
    “如果放生羊不见了,就不用找了。”阿克普罗说,“也许就是被山神收走了。”
    “但愿是山神收走的,可是,它不该把没有放生的也收走啊!”阿爸说,“我还是去找找吧。”
    阿爸说完,与阿克普罗互相道了“次洛”,便往乡上走去。
    丢失的几只羊终归没有找到,那只放生羊第二天却又自己回来了。那天,阿爸再次见到阿克普罗,便与他开玩笑说:“阿克普罗,山神把其它的几只羊都收走了,惟独没有要这只放生羊,让它又回来了!”
    阿克普罗听了急忙睁大眼睛,做出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让阿爸不要胡说。
    ……
    次洛从学校回来,阿爸便给次洛讲了这段关于他的放生羊的故事,次洛听了,有些疑惑地问阿爸:“那山神怎么不收放生羊呢?”
    阿爸听了,哈哈笑了起来,他说:“傻儿子,羊不是被山神收走的,是被贼偷走的,是他们又把放生羊放回来了。”
    “那他们怎么又会把放生羊放回来呢?”
    “这可是放生羊啊,谁敢杀放生羊啊!”
    “放生羊这么厉害啊!”次洛由衷地说。
    “当然!”阿爸说,“那可是咱儿子的放生羊啊!”
    ……
    次洛坐在离自家帐篷不远的草坡上,用望远镜看着那只放羊的时候,就想着刚才那段关于放生羊的故事。
    “我的放生羊真厉害,没人敢杀它!”他自言自语道。
    次洛的第一个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就要去学校的时候,次洛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让阿爸陪着,背上背着一小袋酥油和糌粑,还有一些他爱吃的风干牛肉,踏上了去往乡上的路。阿妈送阿爸和他走出帐篷的时候,不由抹了一把眼泪。临行前,次洛还提出要把望远镜带到学校去,阿爸和阿妈都没有同意,并吓唬他说,学校的老师要是知道小孩玩望远镜,就要没收的,这句话镇住了次洛,他很不情愿地把望远镜留在了家里。
    送走了次洛,阿爸又恢复了每天赶着羊群早出晚归的日子。当这个已经属于儿子的劳作重新又回到自己的头上的时候,悠闲惯了的阿爸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就习惯了,毕竟,这也是他从次洛那么大的时候就开始了的劳作,对他来说也是驾轻就熟了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想想以前用一把弹弓哄着儿子去放羊的事情,觉得已经有些遥远,并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笑。
    “不就是放羊吗?这有什么啊!”阿爸赶着羊,想起以前的往事,不由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一天,天气阴沉,浓黑的云片密密实实地遮挡住了天空。阿爸赶着羊群走回家的路上,有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刚刚感到手背上的那一丝冰凉,抬手去看的时候,那一片雪花已经化了。阿爸看看手上的一小片水渍,又抬头看看天,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凄冷的感觉。“要下雪了!”他嘴里嘟囔着。
    大雪如期而来。这高寒的草原,“一年一小灾,三年一大灾”,这“灾”指的就是这纯净圣洁的大雪。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整个草原,羊群已经没办法赶到草原上去了,每天,阿爸就往羊圈里撒一些干草,再往拴牛绳两边放一些干草,等待着草原上的积雪慢慢地融化。虽然,阿爸早早就储备了越冬的干草,但随着大雪一起来临的寒冷还是夺去了一些羊的生命。阿爸每天都要到草原上去看看,看看一小片一小片的草原从积雪中慢慢裸露出来,又一小片一小片地连成一大片。
    这一天,阿爸又走出帐篷,去看帐篷前面的草原,就在干河滩上,就在次洛曾经捡到过一把锈迹斑斑的半截藏刀的地方,他发现有一小活物。刚开始,阿爸以为是一只饥饿的野兔,没有太在意,当他走近的时候,却发现是一只小藏羚,小藏羚用悠悠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满含着无助和凄凉,那眼神跟那些冻死的羊们临死前的眼神一模一样。阿爸不由弓下身,把小藏羚抱了起来。
    阿爸把小藏羚抱回家。阿妈对这只小藏羚怜爱有加,从此她每天的劳作又多了一项内容,那就是把干草的草穗单独择出来,喂给那只小藏羚吃。开始的时候,小藏羚对人类表现出了与生俱来的警惕,即使是因为饥饿而急促地喘着气,连站都站不起来,但也没有吃一口阿妈为它专门择出来的那些干草草穗。慢慢地,它理解了阿妈对它的友善,也禁不住干草草穗对它的诱惑,它终于开始进食了。
    比起家养的绵羊,野生的小藏羚有着很强的生命力,没过几天,它就变得强壮起来。但它没有对张口就能得到的人类的恩赐表现出丝毫的留恋,要不是它被关在了羊圈里,它早就跑到草原上去了。本来,阿爸看着日渐强壮起来的小藏羚,就想把它再放回到草原上去,他害怕要是再让小藏羚与家里的羊群分食干草,在积雪融化之前,羊们的日子就难以为继了。可是阿妈不同意放走它,她担心小藏羚出了他们家的羊圈,就会遭到不测,那些盗猎藏羚羊的人,不论天气有多冷,都会往这草原上来。
[FS:PAGE]次洛第二次从学校回到家里。当他看到家里还有一只小藏羚的时候,喜出望外,不由自由围着小藏羚跳了起来。在学校里,老师就给他们讲过藏羚羊的故事,说藏羚羊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非常珍贵,只有在青藏高原上有。老师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指着次洛说:“次扎西同学的家长,就是藏羚羊的居住地之一。”随着老师的话,同学们都侧身看着次洛,当那一束束的目光落在次洛身上的时候,他感到了荣耀。
    那天老师还说,藏羚羊的皮毛做成的皮袄很华贵,值很多很多的钱,所以一些环人就跑到藏羚羊生活的地方,猎杀藏羚羊,然后把它的皮毛卖给另外一些坏人,这些坏人就用藏羚羊的皮毛做成皮袄穿,所以现在藏羚羊越来越少,人们要保护藏羚羊,让藏羚羊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自由地生活。
    次洛听了老师的话,感到很疑惑,他不知道那些坏人为什么非要用藏羚羊的皮毛去做皮袄。他就这个问题了阿爸,阿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次洛的这个假期,就是跟家里的小藏羚一起度过的。假期就要结束的时候,他向阿爸提出他想把小藏羚放回到草原上去。因为老师说过,要让野生动物回归大自然,再说这小藏羚离开家这么长时间,它一定想家了,想自己的阿爸阿妈了,说像自己在学校里的时候一样。
    阿爸听了次洛的提议,笑着说:“我也想把它放了,可是你阿妈担心它出了咱家的羊圈,就会被人打死!”
    “……”次洛一时无话可说。
    此刻,一轮冬日的暖阳悬挂在空中,草原上蒸腾起一片片的雾气,那是阳光下积雪正在消融的表现。次洛家的帐篷周围,大片的草原已经裸露了出来,几天来一直被困在羊圈里的羊群四散在草原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和自由。次洛在羊群很快就看到了他的放生羊。忽然,他灵机一动,说:“阿爸,我有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了?”阿爸一时愣怔,不知道次洛在说什么。
    “咱们给小藏羚放生!”
    “放生?”阿爸看看次洛,又和阿妈对视了一下,两个人的眼睛里满是意外。
    “谁都不敢杀放生羊的!”次洛急切又兴奋地说。
    阿爸和阿妈看着次洛,再一次对视了一下。
    第二天,阿爸去请来了阿克普罗,他们真的决定要为这只小藏羚举行一次放生仪式。
    帐篷里的佛龛前已经点燃了一排酥油灯,照亮了佛龛里的那尊千手观音的唐卡画像和画像下用黄色锦缎包裹着的长条经书。经书的一侧,摆放着两只大铜碗,大铜碗里分别盛满了“黑白水”──一碗清水和一碗加了少许牛奶的水。
    阿爸让次洛紧紧抓着小藏羚,然后点燃了柏香枝,围着小藏羚,把小藏羚用柏香烟熏了一遍,又在小藏羚的脖子上拴上一条绳子,让次洛牵着小藏羚,他则把佛龛里的千手观音唐卡画像拿出来,托举在手上。本来,是应该有一幅阿尼赛青神山山神的画像的,因为放生羊说是献给这位山神的,但是家里没有它的画像,也就只好拿千手观音的唐卡画像代替了,照阿克普罗的话说,这叫“诸佛同本”,所以也是可以替代的。阿妈小心翼翼地端着那两碗“黑白水”,他们向着阿尼赛青神山走去。
    阿尼赛青神山上的经幡随风飘摇,经幡一侧的煨桑台上阿克普罗已经点燃了桑烟,他围绕着青烟袅袅的煨桑台,一边高声地诵念着煨桑词,一边不断地把一摞摞的风马旗抛向空中:
    我召唤各方神圣,
    愿能像我的手脚一样,
    听我调遣安排,
    愿能像我的影子一样,
    紧随我的左右。
    我召唤,
    阿尼赛青大山,
    这父母般的神山,
    愿您在我看不见时,
    为我指明道路,
    愿您在我不知道时,
    为我出谋划策。
    我祈求,
    阿尼赛青大山,
    这父母般的神山,
    愿您护佑你的草原,
    永远肥美辽阔,
    愿您护佑你的生灵
    永远平安健康……
    在阿克普罗滔滔不绝的诵念声中,阿爸把千手观音的唐卡画像悬挂在经幡的一侧,用那两碗“黑白水”把小藏羚从头到尾洗了一遍,然后就在小藏羚的身上系上了蓝、白、红、绿、黄五种颜色的布条,又在额头、耳朵等上面抹了酥油,高声呼叫着“拉加洛”,把小藏羚放开了。刚刚解去了脖子上的绳子的小藏羚似乎愣怔了片刻,但随即它便撒开四肢飞奔着跑向了阿尼赛青山下辅展而去的草原,它身上那些叫做“松达”的彩色布条随着它的飞跑在随风飘动,看上去很漂亮。
    阿克普罗停止了诵念,他和阿爸、阿妈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越跑越远的小藏羚,次洛则站在稍微靠前的地方,眼睛里是盈盈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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