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文长篇小说《绿松石》汉译版(8—11)

作者:朗顿·班觉/著 次多、朗顿·罗布次仁/译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09-11-26 10:15:53 点击数:
第八章
色珍啦在宴会上,看到晋美扎巴少爷被益西康珠迷住,感到益西康珠成为晋美扎巴少爷的太太是很有希望的。如果这门亲事成了,自己就能跟噶伦家攀上亲,更重要的是,女儿从此能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色珍啦很清楚,益西康珠要想成为大家族中的少奶奶,光有漂亮外表是远远不够的。生在商人家庭,女儿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大家闺秀的教育,成长的环境也没有千金小姐的优越。她想,女儿要是牢牢拴住了晋美扎巴少爷的心,那么从现在开始,就得考虑让她像大家闺秀一样受教育、锻炼,于是,色珍啦寻思很长一段时间后,为益西康珠精心制定了一套自认为很妥帖的培训计划。
    色珍啦先是从最细微的事情入手,教益西康珠涂脂抹粉,梳妆打扮。再是在谈吐举止方面,她也定出了许多苛刻要求。在色珍啦的精心调教下,益西康珠很快掌握了一个贵族小姐所应具备的言谈举止方面的要领。
    色珍啦还请了在拉萨城里非常知名的回族艺人阿布杜拉,来家里教女儿唱歌、跳舞。她想,女儿进了大贵族家的门,不仅要知书识礼,还要会交际应酬。到了场面上,不会喝酒是不行的。于是,色珍啦教益西康珠喝酒。益西康珠很快学会了喝酒,渐渐,益西康珠身上少女应有的羞涩、胆怯消失了,她更像一个在社交场上历练过的风尘女子,各种场合谈笑自如,应酬得体。
    色珍啦看着女儿的进步,有说不出的喜悦。她常常派女儿去晋美扎巴少爷那里送糖果、糕点、青稞酒等。益西康珠通常很不情愿地送过去,偶尔也会带着几分醉意回家。每当女儿带着醉意回家,色珍啦总是显得格外的兴奋,不停询问女儿,在晋美扎巴少爷家过得怎样?你们俩都谈了些什么?少爷喝醉了没有?喝醉以后说些什么?等等。益西康珠支支吾吾敷衍母亲的问话。色珍啦也不好逼问女儿,她想,他俩的事肯定是有希望了,只是益西康珠对男女私情有些害羞,难以启齿。
    在母亲的哄骗和逼迫下,益西康珠整日在歌舞、灯红酒绿中度过,但她不能忘怀的人还是班旦。此刻,班旦对青梅竹马长大的益西康珠也是既可怜又担心。
    “这些年,八廓街上的商铺多了不少,您看今天太阳又这么大,大人肯定累坏了,就请二位在这儿好好歇息。
    色珍啦接过扎拉的话:“您二位平常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今天一下子来了,真让人高兴!说来也巧,前几天家里酿了青稞酒,今早我刚放出头一道酒,黄澄澄的,尝了一口比蜜还甜,我当时就纳闷儿,今天这酒怎么这么好?原来是二位贵人要来呀!那就请两位在这儿好好歇歇,尝尝好酒。”
    色珍啦急急忙忙取出两只精致瓷碗,又提起一把印度酒壶,倒酒,那是头一道酒,黄灿灿地流出来,“唰”一声,冒出无数白沫,顷刻间,满屋子都是浓浓酒香。色珍啦双手捧起酒碗,向米本大人和夫人敬酒。
    班旦站在一旁看着,色珍啦亲自照顾客人,他插不上手。这一刻,他想起益西康珠,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趁着客人聊天,他缓缓后退,走到益西康珠房前。他掀起门帘看,只见益西康珠还卧倒在床上,没有哭声,可双肩还在一阵一阵地抽搐。
    看到益西康珠那么伤心,班旦不由地难过起来。他放下门帘,慢慢走出门。这时,每迈一步他都感到穿着铅鞋般的沉重,全身毫无力气。他下了楼梯,来到草房前,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起腮帮,直直看着地面沉思。
    德吉看到班旦沮丧样子,走过来问:“班旦,今天这是怎么啦?是不是阿加色珍啦骂你了?”
    “没有。”
    “病了吗?”
    “没有。”
    “那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益西康珠啦心里难受,在哭。”
    德吉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她感到不解,扯住班旦肩膀问:“益西康珠啦哭了,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今天,益西康珠啦给晋美扎巴少爷送点心的时候,噶伦大人说,益西康珠啦不是贵族出身,今后不许他们两个往来。”
    “他们两个来不来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德吉说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德吉,不光是这个,晋美扎巴少爷把噶伦大人的话告诉了益西康珠啦,她听后非常伤心。”
    德吉放在班旦肩上的手落下来,眼睛愣愣盯着他,看到班旦还在痛苦中,德吉的心更加乱了,她缓慢退到井边,转身的一刹那,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轻轻哼起一曲歌:
    太阳出在天空,
    冷暖且不一般。  
    人家身暖如春,
    我却冻似严冬。
    心儿化作佛灯,
    供在你的面前。
    可你慈悲目光,
    总是投向他方。
    生活艰辛难熬,
    穷人命中注定。
    难道真诚爱心,
    也是不该得到?
    彩缎金银珠宝,
    在你阿哥心中,
    难道不如我的,
    忠诚无邪之心?
    血泪吐出心事,
    滋味情深意切。
    小姐甜美微笑,
    却使阿哥倾心。
    充满情意鱼儿,
    养在我的心怀。
    益西康珠小姐,
    利用财富勾去,
    倾心爱莫之人。
    若能心心相印,
    阴间小路再难,
    也可生死与共。
    天上三宝神佛,
    请您说句实话,
    难道贫家女儿,
    不该得到爱人?
    听到这歌,班旦知道德吉心里也很难受。班旦站起来走到德吉跟前:“德吉,你不要难过了,我班旦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益西康珠啦也不是那种人。她一向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你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关系那么好,她特别喜欢你,也时刻关照你,你不应该对益西康珠啦有什么成见。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情感,不是一个眼神就能说清楚的,也不是一点金钱就能买到的。以往你遇到困难,我全力以赴帮你,你也知道,我并不是想图什么金钱回报。你是个聪明女孩,任何事情都要认真思考,不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德吉,你是个会思考的人,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通过班旦这番开导,德吉的心平静了下来,脸上的悲伤慢慢地消失了,她想了一会儿说:“班旦,你说的很对。益西康珠啦和我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就像你所说,她确实是一个心地善良、为人正直的人。班旦,你心胸坦荡,对人总怀着善心,你阿爸在世时我们一起同甘共苦。可是,你总是解读不了我对你的一片真情。每个人都应该有一颗善良纯洁的心,但在儿女情感上,若也怀着博大善心,这人间岂不乱套了吗?班旦,你好好想想,鱼儿活在水里,假如有人把水抽干了,鱼儿还能活吗?现在的问题是,我的水被人抽干了,可怜的鱼儿就要死了,又没有人知道鱼儿内心的情感,想到这里,我就想哭。”
    班旦知道了德吉对自己怀有这样一份情感,茫然不知所措,一时不知道怎样面对德吉。慌乱时,他想起了益西康珠,便说:“德吉,你先坐一下,益西康珠啦可能还在哭,我去看一下。”
    “同样都是眼泪,如果益西康珠啦的泪水更能牵动你的心,那你就去吧!”
    “德吉,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班旦正在为不能讲清楚自己的想法为难时,听到色珍啦的叫声:“班旦,你快上来,去送送米本大人和夫人。”
    班旦赶紧站起来,看了看德吉,急忙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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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班旦刚走到楼梯口,看见色珍啦扶着米本大人下楼,就等着。
    米本大人的脸上泛着微微红晕,从他时不时无缘无故的笑声里,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已经有了醉意。
    到楼梯口,色珍啦把米本大人的手放到班旦的手上,要他扶着,又同扎拉老板一道把米本大人和夫人送到大门口。
    班旦和米本府上的仆人,一左一右扶着米本大人沿着八廓街,往米本府方向走。
    米本大人的身子一摇一晃:“夫人,今天我像是喝醉了,这步子老是像迈在云彩里一样。”
    他不停重复着这一句话,还不时地哈哈大笑,很快就到了米本府。在门口,米本大人谢过班旦相送,还让班旦转告色珍啦,感谢她的热情款待,然后,哼着小曲进门。
    米本大人晃晃悠悠地进家门,嘴里哼着藏戏里的一个唱段,到里屋,手抓着楼梯的扶手往梯子上爬,到顶时,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巨大人影,正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米本吓得大叫:“鬼呀,有鬼呀!”他大叫着,从梯子上倒下来,好在尾随身后的仆人一把把他撑起,他才没有从梯子上摔下。
    这时,厨子提着油灯赶到楼梯口,拉住米本大人,告诉他刚才那个不是鬼,是人影,还告诉他那是大老板旺杰,他是来找大人办事的,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米本大人知道这些情况后,这才缓缓松一口气。
    米本大人进卧室,披上氆氇斗篷,坐在垫子上,使劲咳一声,嗓门儿提高几倍叫道:“是谁呀?让他进来。”
    随后,楼道里响起一串坚实、有力的脚步声,“唰”门帘被掀开了,走进一个人。米本大人仔细地从上到下端详,只见这人身材高大,表情威严,穿一件绛色毛料藏袍,脚上是一双油光锃亮的长筒靴,一副富商打扮。米本大人一见到这人,感觉面熟,寻思一会儿,忽然间想起,这人在噶伦家见过,是噶伦大人的朋友,叫旺杰。
    米本大人马上说道:“旺杰啦,是您呀,快进来坐。”
    旺杰进门后,脱帽行礼,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条哈达和一个沉甸甸红包,放到米本大人桌前:“我今天是专程来拜见大人的。”
第十章
快走到宗角亚久节的表演场时,色珍啦让班旦到自己的亲戚拉鲁庄园的管家那里通报。拉鲁庄园的管家派了一个仆人过来,把扎拉老板一家人领到离表演场不远的一片林子里。那里已经搭好了一顶细纱织成的帐篷,仆人把他们领进帐篷里,所有用具已给他们准备妥当,另外,还为他们安排了一个递茶端水的仆人。他们三个进帐篷后,仆人伺候他们坐下,又马上为他们端上酥油茶、点心、糖果等食品。
    过了一会儿,观看表演的人群拥挤着走到了表演场边上的草坝子,向表演场两侧的格式帐篷里观望。表演场外自西向东,排列着包括噶厦政府在内的数百个贵族家的帐篷。扎拉一家人看到外面流动的人群也坐不住了,也跟着人群去参观那些帐篷。
    他们来到噶厦政府的帐篷前时,几位噶伦和政府官员已按官职大小列坐在帐篷里。噶伦们身着华丽的黄缎长袍,头戴黑狐皮帽,神气十足地坐在上方,离他们座位不远的略矮地方,坐着操办这场节日活动的两位官员,他们也是身着彩云龙腾缎长袍,头戴黑狐皮帽,脚蹬七彩官靴,显得威风凛凛,那股子神气,一点也不逊色于高高在上的噶伦们。他们的帐篷外还围着一圈细纱织成的帐篷,里面坐着札萨克、台吉等官员,后面还有噶厦政府的各级公职人员。
    宗角亚久节马术表演就要开始了,上万名观众瞪圆双眼,死死盯着负责宣布节日开始的大噶伦。过了一会儿,一位官员看了看天,看了看观众,估摸时辰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大噶伦跟前,把一张黄绸包裹的马术表演队员名单呈上。这时,雪巴尼仲官上前跪在地上,等候大噶伦发号施令。大噶伦打开黄绸布,细细看了看名单,说道:“请战无不胜的右翼第一军吐齐俄齐迪本噶西王的二十名骑士出场。”雪巴尼仲官领命,站起来,走出帐篷,来到表演场大声宣布:“请战无不胜的右翼第一军吐齐俄齐迪本噶西王的二十名骑士出场。”
    迪本噶西王的骑士们在场地边上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听到号令,他们整齐列队,在萨古骑官的引领下,纵马来到表演场中央。骑士们个个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他们头戴钢盔,全身披一套黑色的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全身发出耀眼光芒,他们个个精神饱满,神气十足,每匹战马也被装扮一新,就连马尾都用五彩绸缎包裹着,看上去,神采奕奕。不一会儿,表扬正式开始,第一个项目是骑术表演。骑士们扬起马鞭,试跑,只听到“驾”的叫声,骑士们如离弦的箭,从场地的那一头,飞奔而来,快到场地中央时,他们放开缰绳,时而如同翱翔的雄鹰展开双臂,时而如同雄狮跃空仰卧马背,时而如同孔雀饮水俯卧马身。所有观众看得目瞪口呆,到精彩处,无不发出欢呼声和热烈掌声。这时,观众们齐声“哇”地惊呼,骑士们如同从马背上摔下来一般不见了人影,这个意想不到的场面,使每位观众吓出一身冷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胆小的甚至捂住双眼不敢看。等回过神来,仔细看去,才发现骑士们俯身侧卧马的一侧,而后,他们一手抓住马鞍,身子俯下地面,像是骑在马腹上一般急驰着,又将另一只手触摸地面扬起一缕滚滚尘烟。一幕幕惊心动魄的表演,令男士们目不转睛看着,眼里透出敬仰、羡慕,而女士们不停惊呼尖叫,她们的脑袋随战马急驰而转动,身子则像泥人般不能动弹。
    稳坐帐篷里的噶伦们尽管努力保持那种固有的不喜形于色的神情,可看到这惊险场面,也按捺不住紧张、激动,在宝座上如微风吹柳一般轻轻摇晃。骑术表演结束,骑士们又回到了场地的一头,准备下一个项目。下一项是马上射击表演。第一个出场的是一位体形魁梧、身材结实的小伙子。他扬起马鞭,在空中挥动几下,只见战马心领神会,向场地中央飞驰而来,再看年轻骑士,娴熟地从马鞍上解开镂刻精美图案的长枪,在空中挥舞几下,待战马飞奔到满月般靶子前,骑士双手举枪眉高,对准靶子,一声枪响,靶子消失在一团白烟中,等白烟缓缓散去,靶心已落地上。枪响后,战马跑得更快了,骑士一手抓住枪杆举过头顶,把枪向里向外各转一圈,而后挎背上,接着又用左手从马鞍前部,取出弓,用右手从箭筒抽出箭,搭箭上弓,用全身力气拉弓,战马跑到第二个靶子前,骑士对准靶心,射箭,箭直直飞出,打在红色靶心上,这时,就听到骑士在战马上高喊“拉加啰!”然后飞驰到了场地另一头。
    观众们忍不住发出赞叹欢呼声。骑士离开场地,他们还在意犹未尽地在场地边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赞叹着。此刻,班旦站在人群的一角,由衷地羡慕骑士们精湛技术,他想,要是我有这样高超的技术多好!我就可以一箭射穿仇人心脏,一枪打爆仇人脑袋。他这么想着,再没有心思看下面的表演,他眼前浮现出父母在世时经历的种种不幸,他想,报仇的时候到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今天一定要找到代本大人,向他诉说自己不幸身世,请求他的帮助,帮我早日找到仇人。
    班旦抬起头走在人群中,他来到了噶厦官员帐篷前。班旦向里张望,在百官中寻找代本大人,他的视线在每一排官员搜索,最终,在四品官的那一排,看到了一身军官装束的代本大人,他正微微探着头入迷看着骑术表演。班旦想,过一会儿,我要找个合适机会,他的内心有说不出的激动,他隐约觉得自己报仇的时机正在来临。他把希望寄托在了代本大人身上,他不停看着代本大人一举一动。
    没过多久,迪本噶西王骑士们的马术表演都结束了,骑士们来到噶厦帐篷前,列队站着,等候噶伦们给予奖赏。这时,头戴圆盘黄帽、身穿紫色缎袍的噶厦的嘎仲官走出帐外宣布:“顿珠、旺杰、列西等十二名骑士,枪法精湛,射中靶心!”宣读完成绩后,这十二位骑士走出列队,拉让强崔官授予每人一条宿西哈达,骑士们领了哈达,回到列队中。嘎仲官又宣布:“平措、旺堆、列西等十三位骑士,箭法高超,射中靶心!”
    班旦一直观看着骑士们授奖仪式,仪式快结束的时候,班旦无意间看了一眼代本大人,发现他的座位空着。班旦心里着急起来,心想,要是代本大人回了拉萨,我的事又要耽搁下去,不知代本大人去了哪里?他四处张望代本大人的踪影,好在离噶厦帐篷不远的大树上还拴着代本大人的那匹大马,班旦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他想,代本大人的坐骑还在,说明他还没有回拉萨,那么他会去哪里了呢?喔,对了,他要是还没有回拉萨的话,就很有可能去阿加色珍啦那里了,我还不如趁早回帐篷等他来。
    班旦回到帐篷,看见帐篷里只有拉鲁庄园的仆人守着,班旦和那个仆人闲聊起来。快到中午时,上午的表演节目都结束了,扎拉老板一家人也回到了帐篷里,准备用午饭。他们一进帐篷,班旦和那位仆人赶紧站起来,斟茶,上点心。这时,拉鲁庄园的管家派人过来,请扎拉一家到庄园里用餐,扎拉老板一再推脱,可没有推掉,只好跟着那位仆人去了拉鲁庄园,班旦留在帐篷里守帐篷。
    扎拉一家人走后,班旦把桌子上的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等收拾完毕,他坐在垫子上,望着帐篷外,看外面身着盛装游玩的人群。忽然间,他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代本大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他赶忙把代本大人迎进来,请他坐下,给他斟茶,上点心,还把扎拉一家人去拉鲁庄园做客的事禀报一番。代本大人像只睡醒的猫般伸了伸懒腰:“那正好,我刚才在亚索的宴席上吃午餐时,喝了不少青稞酒,现在有些困了,我就在这儿躺一会儿,休息休息。”
    班旦赶紧把坐垫收拾一番,请代本大人躺下,他想,这可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好机会,我怎么向大人开口呢?这么想着他就在心里整理倾诉的话。这会儿,他听见了一丝缓缓的鼾声。班旦站到垫子边,看见代本大人睡得很香,他又在心里把话梳理了一遍,心里的紧张感、害怕全都平复了,他就等着向代本大人诉说,而这时,大人鼾声正浓,班旦心里有些着急了,感到不马上说的话,扎拉老板一家很快就会回来,他们一回来,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说了。于是,班旦想叫醒代本大人,他狠劲地咳嗽了几声,看着代本大人,代本大人却睡得很死,没有任何动静,这时,班旦的焦急达到顶点,他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想不出一个叫醒大人的好办法。正在着急,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枪响,代本大人从坐垫上跳起来,走到帐前张望。有人叫喊:“没事,没事,枪走火了!”代本大人骂道:“这些饭桶,枪口不对着靶子,怎么朝着我们脑袋开!”他回到垫子上准备躺下,班旦忙端上酥油茶。代本大人喝过茶,没了睡意,班旦赶紧凑上前说:“老爷,您知道我是个孤儿,身边没有任何的亲人,可以说无依无靠。我到阿加色珍啦家里当仆人已经有十个年头了。这期间,我见过达官贵人,也见过富贾天下的商人,可在这些人中,论学识论品德,在我心中您是最值得我敬重的人,您对佛祖虔诚,对下人关心,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沦落他乡的孤儿,无时无刻不给予关心和照顾,使我每分每秒都能感到您的温暖,一直以来我都把您当做心中的活菩萨。所以,我想告诉您我要为父母家人报仇的大事,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代本大人听到班旦的这一番表白,心想,班旦这个人平日里看着少言寡语,为人忠厚老实,不想心里还藏着这么大的仇恨。这让代本大人感到震惊,他瞪大双眼,对班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真是没有想到,这年轻人平常看上去像一条夹起尾巴在主人面前讨乖的小狗,而今天,变得像一只猎豹,那么镇定自若地把这样一件大事讲出来,没有丝毫胆怯和畏惧,他一下子感到班旦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强悍的男人。他自然回想班旦的身世,只记得他的阿爸患心脏病离开人世,怎么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说:“班旦,你知道我的为人,只要别人对我掏心窝子,我也会掏出自己的心窝子,况且,你小时候还做过我的学生,也伺候过我,我们有很深的私交,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我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没有干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他们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但是,二十多年前,我的老家来了一位狠心的县官,他看中了我母亲那块绿松石,他想出许多诡计,逼迫我父母交出那块玉石,我父母始终没有交出,他就把我的父母关入监牢,让他们尝尽酷刑,使他们不得不越狱逃走。我父母逃走后他又抓住我的姨妈,从此,我的姨妈像在人间蒸发了没了音信。我父母在监牢里遭到毒打后留下了许多病症,没过多久相继去世了。我阿爸临终前,我在大昭寺前立下誓言,一定要找到那个害我家破人亡的县官。可是,这十年来,我怎么也打听不出我姨妈和那个县官的下落,我请求大人,帮我打探那个县官的下落。”
    代本大人听到班旦的这一席表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像一个木头人呆愣着,此刻,他默默地思索起来:菩萨保佑!这年轻人的话,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我在山南扎嘎宗当县官时的一段往事,这事跟我当时夺仆人宗巴的那块玉石的事太像了,啊孜,站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会不会是宗巴后来生的孩子?想到这里代本大人的脸刷地变红了,他马上问道:“你老家是哪里?”
    “山南扎嘎宗。”
    “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我阿爸叫平措,阿妈叫宗巴。”
    这下代本大人完全明白了,刚才班旦说的那个仇人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他提到的那个姨妈,就是后来自己送给阿加色珍啦当仆人的玉珍。如果这小子找到了仇人,不知会怎么处治,他强压住内心恐惧,镇定自若地问道:“班旦,假如我帮你找到了那个县官,你准备怎么收拾他?”
    班旦想也没有想,露出一股愤怒的神情说:“我先要让他说出我姨妈的下落,然后我要把他的黑心掏出来,再让他下地狱!”
    代本大人听到这话,脸上青筋暴跳,腮帮上的皮肉也微微地抽搐起来。他想,这个小子可太狠了,我要是不先下手,这小子肯定不会放过我!我要趁这小子羽翼未丰之前先下手,解决后顾之忧。 " w4 e4 n. G. k3 f 
    代本大人思索着,嗖地从地垫上站起来,迈着急促的步子向纱帐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止住,想,我不能就这么走出去,俗语说:“蠢人的愤怒通常写在脸上。”我刚才的举动,恐怕会引起这个小叫花子的怀疑,如果让他察觉到了什么,那他会处处防着我,我以后就很难下手了。
    想到这儿,代本大人转过身,走到班旦面前,很关切地拍拍他的肩膀:“班旦,听到你的这些苦难,我从心底里同情你,对那个县官卑鄙的行径,我也无比痛恨!本来,我想马上想办法找到那个县官,可又一想,这件事并不那么简单,我们不能这么鲁莽。班旦你不必着急,我会帮你帮到底,重要的是你要严守这个秘密,要是你的这些事泄露了出去,那么,没等你找到那个县官,那个县官先把你收拾了,你都不会知道是谁干的!所以,你以后再不能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你就放心好了。”
    班旦感激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哽咽地说:“感谢代本大人,您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救星!我复仇的事,终于有了希望,我会牢牢记住您的教诲,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说完,班旦恭恭敬敬地向代本大人鞠躬行礼,表达谢意。
    代本大人看到班旦完全上了自己的钩,心里踏实许多。他想,我得想个法子除掉这个小叫花子,不然他早晚会给我惹出大麻烦来。庆幸的是,这小子自投罗网,这真是老天开眼了。还有那一块绿松石,二十多年前,为了色珍啦,我想尽了所有办法也没有把宝石弄到手,如今这小子的父母离开了人世,说不定宝石就在他的手上,我何不趁着这个机会问问他?要是宝石在他身上,那就算这小子把宝石送上门。他在心底发笑,又问:“班旦,给你家带来那么多灾难的绿松石还在你手上吗?”
    “母亲临终前,要我和阿爸把那块绿松石供奉给释迦牟尼佛,我和阿爸千里迢迢来到拉萨,把那宝石供奉到了释迦牟尼佛跟前。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前些天,我在益西康珠那里看到了宝石,我向她询问宝石的来历,可她怎么也不告诉我。”班旦说着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代本大人,盼望从代本大人那里得到答案。
    代本大人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地说:“哦!是那块宝石吗?你有没有搞错呀?”
    “没错,绝对没错!我阿妈的这块绿松石,就算是放在玉石堆里,我也一眼能认出来。” 
    代本大人紧锁着眉头,呆呆地思索着,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明白了一些事般微微点头,轻声说:“噢,肯定是他给的。”他转过脸对班旦说:“班旦,你不要着急,今后只要有县官和绿松石的消息,你不要告诉其他人,直接来找我。”说完,代本大人走出纱帐。
    班旦望着代本大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喜悦,他觉得自己为父母报仇的时机近在眼前。他从心里感到代本大人是个值得信任和尊敬的人,对他充满了感激。
    过了一段时间,扎拉老板一家人用完午宴,回到了帐篷。整个下午他们就在帐篷里,喝茶、饮酒、聊天,一直玩到太阳快要落山。太阳离地平线还有一尺时,班旦收拾完从家里带来的碗筷、茶具、坐垫等,踏上了回家的路。他们走到宗角鲁康园林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他们有些累了,就在布达拉宫东山脚下的磐石上休息。这会儿,正是参加宗角亚久节的人们返家高峰期,到了这个地方,人们大都会歇歇脚。这时,扎拉一家周围歇脚的人非常多,他们看着过往的人,小声议论着对方衣着,对于大方得体的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赞叹,对于不太讲究的人,他们免不了开几句玩笑,嘲弄一番。休息的人们通常会在这里等亚索官员和夫人们过来,待欣赏完他们绚丽的服饰后,才会意犹未尽地离开。扎拉老板一家人也在这里等着观看亚索官员和夫人们的服饰,他们把班旦派回家,让他准备晚餐。
    班旦回到家,走进厨房,厨房被打扫得很干净,所有的餐具、茶具、灶具被擦拭得油光锃亮,土灶里火苗烧得旺旺的,灶上的锅里冒着一股灰白烟雾。这时,德吉手里提着一箩筐干牛粪进来,对班旦笑了笑说:“班旦,我想着你们回来会晚些,所以我就……”话没说完,她有些含羞地低下了头。
    “德吉,谢谢你,我自己来吧。”
    班旦赶紧放下手中的包袱,接过德吉手头的活。德吉一直看着班旦,他一会儿打酥油,一会儿剁起肉,嘴里还不住地哼着小曲:“再浓烈的酒也不醉人,心上人的酒,一杯醉倒了我……”班旦那一股子利索劲儿,让德吉觉得班旦心里好像有什么喜事,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问:“班旦,这些年来我还是头一次听你唱歌,今天不知怎么了?喔,我知道了,是不是益西康珠啦给你敬了一杯酒,让你喝醉了啊?”
    “德吉你真会开玩笑,我只是学着别人哼哼酒歌而已,我是一滴酒都没有喝。说实话,我今天心里特别高兴。待一会儿,你告诉你阿爸,我今天跟代本大人说了我要为父母报仇的事,还请他帮我找我家的仇人……”
    德吉听到班旦的话,脸色都变了,急忙问班旦:“怎么,你把这事告诉了代本大人?”
    “是的,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还请他帮助我找到仇人。”班旦说着看了德吉一眼,此刻德吉脸上挂着不安,班旦说道:“德吉,你怎么啦?代本大人答应帮我了,你怎么不高兴啊?”
    “班旦,我真替你担心。”德吉这样说着,脸上流露出伤心的神情,语调中有一丝哽咽,她说完,转身下楼。班旦有些纳闷儿地看着德吉的背影,喊:“德吉、德吉……”可听不到任何回音,只有德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响彻朦胧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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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天,扎拉老板家的院子里,堆放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货箱。院子回廊下的马棚里几十匹马和骡子挤在马槽吃草,马铃“叮叮当当”地乱响。在院子一角的凉棚下,三个马夫拿着针线等工具,忙碌地修理马鞍和马套。
    厨房里,班旦在案板上剁牛肉包子馅,扎拉老板在里屋,面前放着一大摞账本和算盘,他正聚精会神地算账。两个刚从印度回来的活计,坐在垫子上,伸长了脖子看扎拉老板算账。
    扎拉老板把账目算过了一阵后,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微微皱眉,晃着脑袋说:“红糖、烟叶本钱都小,最近拉萨正缺货,市场上的价格翻了一倍多,这两样肯定是要大赚一笔了。可是,这二十多匹布大多是平白布!如果都是丝布,送到农村,这个季节正好可以做衬衣,会很好卖的;这时候,平白布不大好卖,我看怕是要亏本啰。”他说着,忧虑地长叹一口气。
    伙计阿旺看到扎拉老板有些踌躇的样子,马上转动起眼睛。虽然他的整个脑子还没有从繁杂的账目中理顺过来,但还是不想放弃表现精明能干的机会,他微笑着对扎拉老板说:“这您就不必担心了,近来印度那边儿布匹特别缺,本来根本就买不到,好在有米本大人的那十袋猪鬃,也不知怎么的,最近印度那边儿猪鬃涨价了,印度商人都抢着买,我们一合计,就用那猪鬃换了这二十匹布,否则,连一匹布都买不到。跟我们一起去的那些商人,都没有买到布,现在整个拉萨城就只有我们一家有这布,您放心好了,我们这些布准会卖个好价钱。”
    阿旺这番非常有把握的话,丝毫没能打消扎拉老板的疑虑。他还是忧心忡忡地板着脸,沉思了好一阵子,然后心不在焉地拨弄起算盘珠子。
    这时,色珍啦走进来,跟在后面的德吉给她撑着一把花洋伞。色珍啦满脸欣喜,笑得合不拢嘴,满嘴金牙发出异样的光芒。
    扎拉老板和伙计阿旺都有些不解地看着色珍啦。
    此刻的色珍啦,被一抹喜悦光环照耀着,虽然青春的容颜已被岁月磨去,可脸上仍散发出成熟女性独有的魅力,再加上精心打扮,看上去像是比实际年龄小十几岁。
    她心急火燎地进来,呼吸都颤抖:“我的大老板,扎西德勒!我给您带了特大喜讯。这次我们提了那么多平白布,您一直担心销不出去,这几天晚上您觉都睡不好。我今天到代本大人家去送货时,特地向代本大人打听了今年平白布的需求情况。大人说,今年风调雨顺,噶厦的各项事务开展得都很顺当,因此,噶厦决定,一年一度的噶厦宴会和官员林卡要搞得非常隆重。噶厦最近正准备置办宴会用的帐篷,要大量的平白布,可今年拉萨市面上的商家很少有平白布,根本就买不到,他还说,你们要是有平白布的话销路一定会很好,你们到底有多少平白布?”
    扎拉老板和伙计的脸上有了死里逃生般的喜悦,尤其是扎拉老板,刚才的那一副愁眉不展表情完全消失了,他口气微颤地问:“色珍啦,您是怎么回答的?”
    “我就给代本大人说,家里倒是有不少的平白布,可是,我们的伙计在印度知道拉萨缺货,就花了比平时高出三倍的价格买来了,到了拉萨,扎拉老板担心布匹卖不出去,亏本,还在担心呢。”
    那,代本大人怎么说?”
    “代本大人说,物以稀为贵嘛。扎拉老板没必要担心,到时我可以帮你们销。”
    “那太好了!这下我的心病治了,德吉,快拿青稞酒来!”
    扎拉老板端着酒碗,敬过天地神后,将酒一饮而尽。他还劝两个伙计把酒干掉,尔后,哈哈大笑。
    “代本大人说,他要一些白糖,叫我派班旦送去,还说把钱让班旦带回来。”
    “应该的,这是应该的。代本大人帮我们卖掉布匹,我怎么好意思要他的钱!快去叫班旦给代本大人送一袋白糖。”
    班旦背着一袋白糖,来到八廓街上。太阳刚刚落下山头,八廓街上转经的人群有如开闸的水流一般流动着,班旦在人流中左躲右闪地前行,终于来到了代本大人的府邸。
    班旦见到了代本大人。平日他对班旦格外的热情,总是让班旦喝茶,还会跟他聊聊天,可今天,代本大人没有让班旦进入客厅,而是让他呆在仆人房里。
    班旦在仆人房里呆了约摸一个多小时,代本大人才从客厅里出来,走到班旦面前,他假笑了一下:“班旦,你现在可以走了,你回去替我感谢色珍啦。”
    班旦心想,代本大人要自己等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准备把白糖的钱让我拿回去?想到这儿,他往代本大人的脸上瞧了一眼。只见代本大人的脸青筋暴跳,肌肉一颤一颤的,为了露出笑容脸皮在使劲地张开,可嘴唇却一动不动,他木讷地站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班旦,活像个寺院里的护法神。
    过了好一阵子,代本大人退了两步对班旦说:“班旦,你可以回去了。”
    班旦看到自己一向特别尊敬的代本大人今天这副模样,想,代本大人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吗?也可能是得了什么重病,他关切地问道:“代本大人,今天您的脸色很差,肯定是得了病,我去给您请个医生吧?”
    代本大人这才回过神来:“哦!对了,今天我的身子很不舒服,刚吃过药,不用请医生了,你回去吧。” ,
    “那好的,大人您可要多保重身子呀!”班旦说完,行了礼,出门。
    班旦望了望天,天已经完全暗了,微弱的月光铺洒下来,一些稀疏云彩流动着,月光若明若暗,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他还是能辨别出回家的路。
    一路上,班旦想,代本大人是我为父母报仇雪恨的唯一靠山,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我可怎么办好哇?他有些担心起来。代本大人刚才那有些奇怪的表情,浮现眼前。在这夜里,他想起代本大人刚才的表情,比实际看到的更恐怖,他越想越恐怖,越恐怖越不停地想。班旦确实感到非常的害怕,身上也冒出一丝冷汗,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他想,快走,赶快到家就好了。他加快步伐。
    当班旦走到八廓街北段朗孜厦监狱旁的嘎林郭西佛塔跟前时,突然,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差一点将他绊倒。班旦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谁会把背袱放到这个地方?他走近那东西,借着月光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的头正朝着嘎林郭西在睡觉。
    班旦弯下腰说:“大爷,踩着您了吧?您在这儿干吗?”
    “孩子,没踩着,我是从远方到拉萨朝佛的,这人老了又没有个熟人,借不到宿,只好睡街上。”
    老头儿满脸都是褶子,乱糟糟的白发扎在头上,没有扎住的白发在风里胡乱地飘动。班旦看着这老头儿,不由得想起了已故的阿爸,他对这老头儿有了种说不出的怜悯。班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钱包,里面有他长期积攒的十文钱,他掏出其中的五文钱塞到老头儿的手里说:“大爷,我那去世的阿爸是倒在八廓街上,一病不起走的,今天看到您,又让我想起了阿爸。这点钱您拿去买些糌粑吧。”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嘀嘀咕咕的谈话声。班旦和老头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只见十几个年纪差不 多大的孩子,正从佛塔的北门口向这边望,其中一个孩子说:“哎!你们看,今晚我们可能要多加一个人了,他身上的那件袍子多厚实,看上去就很暖和,要是他跟我们一起睡,那该多好啊!”
    “我只有这破衣服,要是他跟我一起睡的话,他的那件袍子正好可以当被褥。”另一个孩子说。
    “说什么呢?他今晚跟大爷一起睡的话正合适,大爷睡在外头肯定很冷,我们这里不是有上好的卧房吗?大家都快进去。”一个声音较粗的孩子说。
    班旦心想,这佛塔下哪有什么上好的卧房,不知道这些小孩儿搞什么鬼?我得看看。他好奇地走到了塔下。
    佛塔四方各有一扇门,南面的门洞里透进来一道缥缈的月光。班旦借着月光看去,佛塔下聚集着十几个孩子,他们小的约摸有七八岁,大的十六七岁。这些孩子三五成群,坐着,或蜷缩在角落里睡觉,有些围在塔中央巨大的大理石佛灯边上听故事。
    这些孩子看见班旦进来,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佛塔下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躺在右墙角边上的一个孩子大声说道:“老大,来了个新伙计,你让他跟我睡吧!”
    佛灯边那个讲故事的人站起来,约十八岁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这些孩子的头。他站起来后,双手叉着腰,迈着有些傲慢的步子走到班旦跟前说:“喂!你竖起耳朵听着,这朗孜厦一带是我们的地盘,尤其是这嘎林郭西佛塔下是我们的宫殿,平常我们根本不允许外人进来,今晚,我看在你身上那件好袍子的份上,收留你。我们这有三个小兄弟身子有些不舒服,你就跟他们一起睡吧,你的那件袍子你们一起披着吧。你来这儿。”
    说着,他拉住班旦的手,把班旦带到南门墙角边,指着躺在一条破麻袋上的三四个孩子说:“你看,这三个兄弟不舒服,你就跟他们睡吧!”
    班旦看着他发号施令的样子,觉得他们又可怜又好笑,他说:“我到这儿不是来借宿的。我是一位商人家的仆人,这三个孩子有病,怎么不送到他们父母的身边?”
    “哈哈哈……住在这宫殿里的大爷们的父母早到阎王爷那里赴宴去了。我们每天都为了万物众生的安宁和幸福,去噶厦跟噶伦们商讨大事,没空看父母!”
    佛塔下响起了一阵阵笑声,孩子们相互喊着“老爷”“大人”嬉戏着,欢笑声此起彼伏。那三个孩子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班旦蹲下去,掀起盖在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三个孩子都骨瘦如柴,围在一起缩成一团,其中一个孩子正发着高烧,另一个孩子双手捂着肚子,发出凄惨的呻吟,还有一个孩子小腿被狗咬伤了一块,伤口淌血。
    孩子们央求班旦:“大哥,我们都很饿,求求您,给点吃的吧。”
    班旦马上把手伸进衣兜摸索着,找吃的,可他的衣兜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他顺手取出钱包,拿出剩下的五文钱,走到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跟前,把钱交他手里说:“我身上什么吃的都没有,我这里有五文钱,明天你给他们买些吃的吧。”
    “弟兄们,这位大哥赏了我们五文钱,明天拿出三文钱给生病的兄弟买吃的,剩下的两文钱买糌粑,大家平分。兄弟们,我们给这位好心的大哥道谢吧!”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叫道:“大哥,谢谢您,祝大哥长命百岁!”
    班旦心想,平日里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钱一文、一文地攒下来,今天正好给了这些比自己更需要钱的人手里,值了,这些钱用到了点子上。他由衷地感到一种满足,尤其是当他听到孩子们感激他的话,心里非常高兴。他说:“孩子们,我是一个仆人,太晚了回去不好交差,我走了,再见吧。
    班旦说完,走出佛塔,几个年纪大的孩子把他送到佛塔门前:“大哥,谢谢您,您慢走!”
    班旦跟他们告别,沿着回家的路走,刚走十几步,前方出现一个彪形大汉,拦住去路。班旦正纳闷儿,那人一把抓住他手臂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一抓,班旦立刻感到手臂像是被一把钳子夹住,动弹不得。这人样子很面熟,班旦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听着那人声音,他也觉得耳熟。班旦借着月光仔细看去,可是月光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班旦想那人可能认错人了,急忙说: “我是扎拉老板的仆人,班旦。”
    听到这话,那人不仅没有放开班旦,反而一只手抓住班旦的胸口恶狠狠地晃荡一下说:“没错,等的就是你!你这短命的小叫花子,爷爷在这儿等候你多时了。”说着,双手用力地卡住班旦脖子。
    班旦忍受不了被卡的难受,抓住那人胳膊,低头狠狠地咬在他手背上,那人疼得嗷嗷乱叫,松手了。趁着他松手的工夫,班旦像猎物逃出猎人的陷阱般往回跑。他跑到佛塔的墙角回头一望,那人正在看被咬伤的手,突然,他抬起头往佛塔方向张望。这时,佛塔门前正好站着孩子们的头儿,那人一看到佛塔门口的人,卷起袖子,向佛塔冲去。班旦想,那人肯定把孩子们的头儿,当成了自己,孩子们的头儿会被他毒打一顿的,我不能让他替我挨揍。于是,那人快到佛塔门口时,班旦从墙角边站出来:“你这睁眼瞎上哪儿去,班旦在此!”
    那人听到班旦的喊叫,冲了过来。班旦赶紧绕着佛塔逃,当他绕到佛塔的北门时,想起门前躺着朝佛的老头,就从老头身上跨了过去。那人追到北门,不知道地上躺有老头儿,一脚踩上去,被老头儿绊得像磕长头般倒在地上,疼得一时站都站不起来。
    班旦想,那人是不是摔死了?他有些害怕,慢慢走过来,站在北门口,细细观察着那人的动静。
    那人匍匐着缓缓地直起上身,坐在地上,用一种微弱而苍白的声音叫道:“班旦,班旦,我刚才是跟你闹着玩儿,你不认识我了吗?你在哪里?”
    班旦心想,这人肯定是扎拉老板和阿加色珍啦的熟人,是不是家里有什么急事,派他来找我?班旦就对那人说:“我在这儿。”
    那人看到班旦后,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班旦跟前。一到班旦跟前,他忽然又一把抓住班旦的胸口:“你这个短命的小叫花子,你咬了我,还想跑!今晚我不会放过你的!”说着,又准备用手卡班旦的脖子。
    这时,佛塔里走出六七个孩子,嘴里苦苦哀求他,有的孩子抓住那人的手,试着把他手从班旦身上拽开,有的孩子抓着班旦的胳膊往里拉,试图把班旦拉进来。他们就这样你拉我扯,走到了佛塔下的大理石佛灯前。
    到了佛灯前,那人对着孩子们踢几脚,把几个孩子踢翻在地。随即他抓住班旦胸口,把班旦摁在佛灯壁上,不停地将班旦往壁上撞。此时,那人像头发疯的牦牛,鼻孔里喘着粗气,他再次用双手卡住班旦的脖子。班旦这才感觉到,这小子今天是想取他性命。于是,在那人卡脖子工夫,班旦握紧拳头,使出全身力气,往那人眼睛上猛击几拳。那人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松开了一只手,嘴里还嚷嚷着:“本来,我只想按老爷吩咐不见一滴血地把你干掉,你这么不老实,那我只能用刀子把你的头割下来!”说着,他用左手掐着班旦脖子,右手从腰间拔出一把腰刀,将刀尖顶住班旦的喉咙,班旦双手抓住那人右手,使劲往后拽。
    两人你推我挡地相持了好一阵子,班旦的力气将尽,那把刀时不时地擦到他脖子。他想,这一下子死定了。这时,班旦看见一块大石头砸在那人头上,那人身子顿时像被风吹落的树叶,摇摆了几下,“咣当”一声,那把刀掉在了地上,随后那人像枯树倒地般掀翻在地,一动不动。
    班旦背靠着佛灯感到身上没有一丝气力,呼吸也很困难,恍恍惚惚中他顺着佛灯壁缓缓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没过多久,一阵冷风吹到班旦的脸上,他渐渐苏醒。班旦睁开眼睛向四周看了看,那人还躺在自己的面前,佛塔的角落里那三个生病的孩子也还躺在原地,其他孩子已不见踪影。
    班旦双手撑着地面准备站起来,地上的那把腰刀发着瑟瑟寒光,他顺势捡起刀,站了起来。他又向四周看了看,仍不见那帮孩子的踪迹,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那三个孩子跟前,对那个被狗咬伤的孩子说:“小兄弟,替我谢谢你们的头儿!”说完准备出去,刚迈两步,突然间,那人像条疯狗般扑过来,紧紧抱住班旦的左腿大叫:“你这小叫花子,今晚别想逃出我的手掌!”
    “我父母的大仇还没有报,没空理你这条疯狗!”说着,班旦用右手把刀往那人一甩,正好打到他脸上,疼得那人撒开了手。班旦趁机逃出了佛塔,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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