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短歌》（组诗）

藏地短歌（组诗）
扎西才让



两岸

　　　　　　　　　　牛车木桶
　　　　　　　　　　驭者在晨光中一声不吭

　　　　　　　　　　只河水哗哗
　　　　　　　　　　离开大雾弥漫的村镇

　　　　　　　　　　河岸这边有人叹息
　　　　　　　　　　这叹息也如落叶归根
 
　　　　　　　　　　秋已经很深了
　　　　　　　　　　但还是无法稀释掉两岸的风声

　　　　　　　　　　八角城怀古

　　　　　　　　　　高瞻远瞩的时代
　　　　　　　　　　那些英雄，想把和平置放于
　　　　　　　　　　遥远的西陲

　　　　　　　　　　在月下，城堡喑哑无声
　　　　　　　　　　吐谷浑的马蹄声
　　　　　　　　　　还沸腾在血液中

　　　　　　　　　　那些英雄，心怀青天
　　　　　　　　　　期望在八角城内
　　　　　　　　　　实现安死与新生

　　　　　　　　　　此城内
　　　　　　　　　　有我们的过去、现在
　　　　　　　　　　和未来长梦

月下

　　　　　　　　　　月下群山，静默如恐龙的睡眠
　　　　　　　　　　月下河流，絮语如檐鸽的呢喃
　　　　　　　　　　月下我俩，隔着黄河，那么远

　　　　　　　　　　露天电影的时代
　　　　　　　　　　牵罢手，我俩各自回家
　　　　　　　　　　那月光跟着你我，走到今天

　　　　　　　　　　晚风里的玛曲

　　　　　　　　　　山上，星星可以被人摘下来
　　　　　　　　　　被人像钻戒那样佩戴

　　　　　　　　　　山下，黄河如金色哈达
　　　　　　　　　　一把抓起，似乎也能搭上我们的脖颈

　　　　　　　　　　晚风里的玛曲
　　　　　　　　　　已经像只熟睡中的疲惫的豹子

　　　　　　　　　　明天我就离开玛曲
　　　　　　　　　　离去，离去，仿佛早就若无其事

桑多河边

　　　　　　　　　　薄雾散去。桑多河边
　　　　　　　　　　美女央宗长时间静静伫立
　　　　　　　　　　地平线那头

　　　　　　　　　　她的视线被阻，信念消失
　　　　　　　　　　她的白玉般的皮肤
　　　　　　　　　　也如凝脂

　　　　　　　　　　甚至那玉米般润洁整齐的牙齿
　　　　　　　　　　被日光照耀了一下
　　　　　　　　　　又回到早晨的风里

　　　　　　　　　　是在六月，青草倒伏
　　　　　　　　　　我在风中，咬着三根手指
　　　　　　　　　　这女人，比不上一杯温热的奶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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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马孔多

　　　　　　　　　　停下来吧
　　　　　　　　　　就在这桑科草原建起马孔多
　　　　　　　　　　让远道而来的回族商人
　　　　　　　　　　带来粗茶、布料和盐巴
　　　　　　　　　　让那在草地械斗中丧身的扎西的灵魂
　　　　　　　　　　也住进被诅咒者达娃的家里

　　　　　　　　　　我不走了
　　　　　　　　　　我要与卓玛生下
　　　　　　　　　　美姑娘雷梅苔丝
　　　　　　　　　　养牛养羊
　　　　　　　　　　在混乱中繁殖

　　　　　　　　　　在计划中生育
　　　　　　　　　　直到皮业公司出现
　　　　　　　　　　直到草原被风沙蚕食

　　　　　　　　　　羊皮纸上的一百年
　　　　　　　　　　只待被诗人重新书写
　　　　　　　　　　在情欲的暗室中
　　　　　　　　　　在不期而至的黑夜里

守夜人

　　　　　　　　　　新月初上
　　　　　　　　　　浮在藏乡卓尼
　　　　　　　　　　在青石山

　　　　　　　　　　在青石山的柏树树梢
　　　　　　　　　　山下的饲料地里
　　　　　　　　　　一地青稞已经抽穗
　　　　　　　　　　还未到收获季节
　　　　　　　　　　新月如我般渴望
　　　　　　　　　　模拟着镰刀的样子

　　　　　　　　　　当年的守夜人
　　　　　　　　　　在月下仰望天宇
　　　　　　　　　　新月下去
　　　　　　　　　　银河灿烂
　　　　　　　　　　这银河也如地里渐熟的青稞
　　　　　　　　　　自南往北
　　　　　　　　　　铺向北极

　　　　　　　　　　我的一生
　　　　　　　　　　是否会像那星辰
　　　　　　　　　　黯然逝去

牧神的早晨

　　　　　　　　　　远远地
　　　　　　　　　　走来腰围狼皮的牧神
　　　　　　　　　　他捎来一轮朝霞
　　　　　　　　　　皮靴已被露水打湿

　　　　　　　　　　他的女人早就生起篝火
　　　　　　　　　　在三脚架上烧烤硕大的牛头
　　　　　　　　　　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映红了她的银手镯
　　　　　　　　　　她丰腴的躯体

　　　　　　　　　　比身旁新鲜的牛肉更具魅力

　　　　　　　　　　作为他们的儿子
　　　　　　　　　　我站在帐篷口
　　　　　　　　　　一脸惊讶
　　　　　　　　　　一夜之间
　　　　　　　　　　草地上百花齐放
　　　　　　　　　　西顷山顶的积雪已然消去

　　　　　　　　　　这个早晨
　　　　　　　　　　已全然不是昨天那个样子

雪谷

　　　　　　　　　　现在
　　　　　　　　　　冰雪已消融
　　　　　　　　　　心中的仇恨也在消融

　　　　　　　　　　现在你可以追忆：
　　　　　　　　　　山谷里
　　　　　　　　　　有人隐居十二年
　　　　　　　　　　他修缮了他的房子

　　　　　　　　　　房中一把藏刀
　　　　　　　　　　藏在血染的鞘里

　　　　　　　　　　雪线之上
　　　　　　　　　　太阳早就升起

　　　　　　　　　　——因为恨
　　　　　　　　　　你关注着他的每一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