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青海——“快去拾粪!”

作者:轩锡明 来源:本站原创 时间:2007-11-24 12:19:13 点击数:
                     11、“快去拾粪!”
   
“快!快起来……”
    这是母亲在窗外喊着。
    我揉着眼,嘟哝还早。
    母亲说:“早?去晚了还会有粪叫你拾哩,有土坷垃……”
    母亲催促我起来,就是催我快去拾粪,这在寒假和暑假里几乎是每天每天、每天每天的事情,学期中的星期天也很少例外。
    在我少年生活的记忆里,上面的情形是历久弥新的,每每想起我好似还在母亲或父亲的唤呼声下。而接下去的情形是:我匆匆地穿了衣服,匆匆地走出屋子,匆匆地背起背斗,拿起粪叉,而这当儿母亲早已吱扭扭打开大门,等着我出去。
    那往往是晨光微薄,天空中还有剩余的星星在做着最后的眨眼。
    如果是冬天,还定会寒气刺骨……
    拾粪,曾经是每一个青海农村少年男子的必修课,是他们在成长中第一件要干的活儿。别的地方我还有点不敢说,在贵德,如果你问问如今50岁上下的男人拾没拾过粪,我敢肯定回答没拾过的会是“凤毛麟角”。一个少年男子拾着粪长大成人,回忆起来会像把悠悠岁月都拾进粪背斗了。
    拾粪,也曾是青海农活里非常重要的一种,人人都不可以掉以轻心。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在化学肥料还不曾满足使用的年头,农家肥是田地主要的养分来源。拾粪人把自己的劳动所得倒进厕所里,再掺进些土,是优质肥。集体化的时候生产队给每家定了积肥任务,你不加紧拾粪,会完不成方数呢,会挨罚呢。所以有人拾粪还会拾到很远的外乡,那是赶着车了,带着帐蓬,一去好几个日子。
    不过,青海人拾粪的习惯还与青海牲口多有关。道理很简单,牲口多,屙的就多,就有拾头。如今青海牲口也少了,没拾的了,在许多地方基本上再看不见拾粪人,这是反证。
    拾粪,拾粪,我确实有烦了的时候。有一天我实在不想起早,这样顶撞了催人的父亲:
    “我就不信你们小时候也这么拾粪……”
    “你,你不愿意?”
    脾气暴躁的父亲先是很动气,后来忽然笑起来,笑住了逗我:
    “我们小时候才不拾粪呢,河南牲口少,谁屙屎叫我们拾啊?”
    这曾经叫我恨青海有那么多毛驴,有那么多马和骡子,还有那么多牛。
    拾粪,拾粪,拾粪,当我拾够一背斗往回走的时候,我会因成就感而心生欢喜。但是,在这同时粪背斗会越来越沉,会压得我肩膀生疼,步履艰难,这时候我又真想把它扔了。特别是学期中间,有些日子父母亲也会安排我早晨先拾一圈粪,然后再吃饭,再去上学,这曾叫我上学迟到,坐在课堂精神不支,我便自认为“苦大仇深”。为了安抚我,鼓励我,父母偶尔也给过我一些好处。最重的奖赏是,有一年在我们家完成了生产队的积肥方数后,我得到了一双想往已久的高腰球鞋,我很高兴了一些日子。少年的我就是这样,虽然也懂得拾粪的重要性,可就是觉悟高不起来,缺乏主动性、积极性。但是,即使一些时候是被动的,我应该还是成绩不小,得父母那一双球鞋还是奖不抵功。
    我有一个认识:任何艰难困苦的生活回忆起来都是温馨的。拾粪远算不上艰难困苦,但是就因为它当时叫我劳累过,苦恼过,现在想想也才不失颇多的诗情画意。
    在那样的雄鸡啼明的清晨,经大人亲切地唤醒,我不必言声地走出家门,走进的是一个还黑咕隆咚的世界。因为天色尚暗,东方的鱼肚白就格外引人注目,它总是在我的注意下变得越来越亮,最后变成桔红。在昏黑中,远处的山峰,近地的庄廓、树木,大自然的一切都是静止的,但都身披薄纱,风姿绰约。后来我看清了天地间游动的黑影,这儿一个,那儿一个,那儿又一个,我便由原来难免孤独变得胆大起来,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和我一样的拾粪人……
    在那样的一个个黎明,我总是先走地里的道路,以拾取走夜路的牲口的遗矢。然后我走进村东南的麻黄草滩,这里是个小小的牧场,每天都会有一些牲口在这里吃草。很准时,我一走到麻黄草滩天就大亮,我看清了滩东边西河河水在乱石间奔突,看清了其他拾粪人的面目。我们互相打着招呼,蛮像有缘的聚会。如果是夏天,这黎明不凉不热,正是我们快走快拾的时候。如果是冬天则有些不同了,经常会有人点燃了一墩芨芨草,然后几个人面向火围成一圈,烤着几近冻僵的手,一边嘴里啊嚓嚓,啊嚓嚓,感叹出天气的冷冽……
    在我的拾粪朋友中,有一个人经常讲拾粪人早起遇鬼怪的故事。他说这里有一个拾粪鬼,赤发黑面,九十度罗锅,背一个奇大背斗,拿一把奇大粪叉,无时无刻不穿行在拾粪人中间。拾粪鬼看谁顺眼,就会把自己背斗里的粪倒给他;看谁不顺眼,就会掏走他背斗里的。他说这里住着一位草滩公主,运气最最好的拾粪人会被请进公主的宫殿,接受美味佳肴的招待。讲故事的人给了我们很多快乐,到后来竟造成没有那些“鬼怪”会叫人觉得单调。但他真正叫我感兴趣的是,他拾粪可以不用粪叉。
    在青海——只说在贵德吧,女人是不拾粪的,青壮年男子也很少拾粪,拾粪的除了小孩,再就是男性老人。我的这位朋友就是一个花白胡子老汉,一个好似专业拾粪的邻村人。
    “阿爷,你为什么用手拾啊?”
    有一次,当我看到他又伸手把一些还冒着热气的驴粪蛋儿抓起来送进背斗的时候,我忍不住撵过去问道。
    老汉不正面回答,呵呵笑道:
    “用手拾不也是拾吗?”
    我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那多脏啊!”
    “脏?吃着地里长出来的粮食,吃着地里长出来的蔬菜就不脏喽……”
    这老汉还是笑着,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叫人觉得那么有深意。
    后来我注意到,这老汉拾牛粪的时候用的是粪叉,拾驴粪用手。这进一步发现立时叫我茅塞顿开,恍然大悟:我说他为什么老是拾得比别人多啊!道理是:牛粪屙出来是一坨一坨的,用粪叉铲起来很容易。而驴粪蛋儿滚瓜溜圆,又往往被拉成散散乱乱的样子,用粪叉很不容易铲住,这时候改用手直接抓取,就又准又稳,特别地迅速麻利了!这老汉,还秘不授人呢……
    拾粪也是一种竞争,要眼快,腿快,手快,你说老汉这一招厉害不厉害?
    在青海人爱拾粪,看重拾粪,除了种地的需要,还有另外一种重要用途,那就是烧火。
    这曾叫初来乍到的河南人非常稀奇:咦,咋能用臭烘烘的牲口屎烧锅做饭……
    实际情况是,在这里不但用牲口粪烧锅做饭,还用它煨炕和烤火。煨炕用的是粪沫,烧锅和烤火用粪饼,各有讲究。
    粪火的优点是燃烧持久,均匀,煨炕又很用得着它的温和。实际上,用粪烧火气味是特别点,但并不臭。
    我乐意做粪饼,一是因为好玩,二是因为冬天火盆里有烧的,少挨冻。有时候我正兴致勃勃呢,母亲会喊起来:“你都做成那了,咱能攒够肥嘛……”可见锅灶、火盆、炕洞眼和土地之间也会有竞争,啥时候都会资源短缺嘛。
    做粪饼主要得用牛粪,驴粪、马粪可以掺进去。也可以掺进少量的麦衣子什么的沫状可燃物。牛粪刚拾回来多是稀不拉即的,干了倒些水,先用铁锨搅和搅和,然后就可以往墙上或地上贴出一些圆圆的饼子。我把晒干的粪饼码起来码成一道墙时,心里总是美滋滋的,像欣赏一道风景。
    烧粪应该说是从高寒牧区流传下来的,因为那里从古至今都缺少柴火。它传到树木并不少的青海东部农业区,很好地起到过保护森林的作用,是一种值得赞赏的生活习惯。1958年食堂化,也正因为不可能用牲口粪烧大锅了,才令人痛心地使满川的树木稀疏到极点。
    如今,麻黄草滩的拾粪老汉入了黄土,我那少年生活的一页早翻过去,所以也就不再经历如前所记的那种酷暑严寒的清晨景色,而回想会使我会心一笑,也会使我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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