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藏民之散文三篇赏析

作者:程强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12-08-09 09:43:00 点击数:

父性的怀抱:阿克丹曲之晤


阿克丹曲的生活方式是一代藏传佛教僧人的人生写照:
秋毫无犯、悄无声息的内省与慈悲

    已经三年多与阿克丹曲没有见面了。推开铝合金门,刚进到一座建筑二楼的房间,我就看到阿克丹曲端坐在炕上,端坐在一个方桌的后面。桌面上摊开长条的藏文卷帙。清瘦、利落、目光如炬。一瞬间的记忆闪回竟与当初对他的印象一样清晰。
    阿克丹曲双手合掌,语速很快。我路过小镇偶尔听说他定居在这里,一大早就踩着明媚的晨光去看望他老人家。记得三年前我在一名铁骑手的帮助下,克服极其恶劣的路况去镇西约25公里处的昂让寺看望阿克丹曲。那正是他从小出家为僧的地方。昂让寺——一座僻静的百年古刹,围高山环绕。阿克丹曲拿出一碟油炸食品招待我。“我们早已习惯了”,阿克丹曲手指绿迹斑斑的干硬食物。除去五八年被迫离开那里截止1981年,阿克丹曲在寺院待了整整64个年头。
    “在寺院,近几年早上起来喘气吃力”。阿克丹曲目光灼灼,透过镜片看着我。“这里冬暖夏凉”。阿克丹曲说除去看书,自己很少活动。我问他正在看的书。他告诉我是一部很罕见的手抄本《丹然》。
    阿克丹曲起身给我找出几张佛像反转片赠我:《松赞干布》、《白度母》、《宗喀巴》、《观世音》。其中《松赞干布》是人们早已熟知的作品。阿克丹曲说我们好久没有见面,送我一条宽幅的哈达。我以头触他的身体,好象投入他的怀中。他捧起我的脸,端详般地看着我。我心中充满暖意,顷刻我感受到父性的慈祥和宽容拥抱我的全身。
    阿克丹曲起身走动敏捷轻盈。他正坐端看书卷的样子让我心动——恍然间,我看到自己的形象。多年后我也会在一个寂静的角落这样平心静气地坐着,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均匀地起落。帘布的间隙也这样虚掩着映衬冬天灰褐色的远景……


安多先巴作品《松赞干布》一如他的人格。安多先巴说过:
“以前西藏的画师,只是按照祖宗传下的画经画画,
不敢越雷池一步;是我安多强巴,把藏画、
汉画和西洋画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新画风,新画派”。

    通过交谈我得知阿克丹曲今年80岁,他们家六子二女。两个弟弟五八年死在狱中。安多先巴为长,阿克丹曲排行老二。“安多先巴过世时88岁。现在我只剩下一个妹妹”。
    我提出为阿克丹曲拍照的愿望。他说自己年事已高,拒绝的样子。我恳切地说留个念相。他同意了。
    十年前在夏日东活佛佛邸有缘与阿克丹曲相识。之后,阿克丹曲去拉萨。临行,他对我说“‘切所母玛朵’(你就等着好消息吧)”。他去圣地看望自己的兄长安多先巴。他应诺给我带回一幅安多先巴送我的白度母唐嘎。之后,饮誉海内外的夏日东活佛和藏族大画家安多先巴辞世。而今,藏地贤能硕果仅存------
    手捧用哈达包裹的佛像走出阿克丹曲的寓所,小镇南边一块台地上的建筑。我知道那是他外甥的家,他在此岸世界寄身的一个空间,一个似有若无的物质虚像。就这样,阿克丹曲在众山环绕的古刹悄无声息生活了一生。他每天都端坐在草木沁香和山野清新的空气中,他每天都面对佛经,手披目视,心惟其义,为众生祝福。
    手捧用哈达包裹的佛像走出阿克丹曲的寓所,当我再次回望那座建筑想像阿克丹曲灼灼目光,我只是看不到在围墙和布帘后面隐没的一个老人的一生。一如他轻盈的步履,没有触动任何方向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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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谷地


从谷地遥望洛多结扎

    小镇西北有一条深谷。这条褐色深谷在我的视野中已有十年的光景了。十年当中 ,我在它奇堀的岸边和静默的怀抱中归去来兮,多年来对它却没有丝毫的隔膜和忘却。也许相对于物理世界当中的现实性它早已成为我胸臆中的一片山川了!


三觉龙哇

    从高处,从谷地高处放眼望去,这条谷地容纳了许多纵横的沟壑。其中一条叫三觉龙哇的绿色山谷自南而北切入深谷。这里涧水淙淙,绿草茵茵,鸟语啁啾。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我在绿色山谷与褐色谷口交汇的地方突然发现了大量的沙化冲积面,这让我心中隐约不安。


裸沙冲击波

    这条深谷可以从不同地段赋予它各自真实的称谓:比如从我驻足的地方一眼望去,人树炊烟豁然在目的地方叫巴杂村,那么这条河谷也就被称为巴杂龙哇,徜徉其间的流水也被称为巴杂河。深谷上游有一处文化名胜——洛多结扎。相传刺杀吐蕃王朝赞普的拉龙华多得手后一路潜行,摆脱了吐蕃军队的追捕,顺着从藏地逃出的“凯哇穆松”(三贤)足迹来到河谷右岸一列山脉的洞窟下面,那些大大小小的洞窟因山凿成,是历史上佛教徒隐修之所。因为拉龙华多有荼毒生灵的兵戎浊气,所以他不能接近修行者,只能远远伏地,向洞窟中修行的三贤礼拜,他们彼此相望,在能够听到问答的地方对话。拉龙华多听从三贤的教诲,放下自己的武器——把弓与箭分别深埋在距洞窟百步之遥的地方,如今这地方已形成两座象征和平的嘛呢石堆,连同悬空的洞窟成为人们许愿、打卦、朝圣的一方净土、一处连缀史话的境域名胜。


三贤修行洞

一域圣地洛多结扎

    还说这条山谷。从高处你就能听到谷地充耳的喧嚣,那是季节性泛滥的水流。春冬之时这里除去寂寥的鸟呜、谷地平畴边缘觅食的山羊触动山石滚落外一无声息。若是汛期的秋天,湍流像是在演奏家指尖下拨动的琴弦,激越奔腾,澎湃东向。那东面正是人们吟咏的大河。相对于河谷的急流,大河收敛了意象中雄浑的气象,看似一块风霜凝滞的碧玉,沉顿不举,磨砺千古而失去了生气似的。反观谷地的动感景色,大刀阔斧的造化无处不露峰芒:兀立的山原犹如汹涌浪涛中擎举的一艘巨轮,峭壁高峻,低谷幽深,峰峦迂回,虬枝苍劲,卵石累累,沙碛历历------总之,正是深谷参与了对这座小镇的塑造:它在小镇的西南、西北两个方向合围,刀斧似地一斫,深谷訇然开裂,出现了台地上目前的小镇格局。


山韵

    在谷地行走,在谷地逶迤的渠水边上行走,慢慢体会这维系生存的一径水流源源不断注入土地浸润生命的血水,你就不得不对年经失修几近溃败的渠道产生深刻的忧虑;谷地丛生的林木在朝阳中闪烁着火焰般的暖色,你会想起沉浸在炊烟灶火和光影中静穆的面孔;在一条湍流前止步,你逾越的步履正和期望相反。置身宽阔的河床,你丈量自己的信心和胆略。多么具有深刻的寓意啊——你想继续前行还是要顺手捡几块你以为有某种形式意味的卵石折回?早已过了天真的、自欺欺人的年龄了——泰戈尔老人在海边拾贝壳的意象诗歌原本是神秘主义的颂歌,从而也是一曲人生悲哀的挽歌!在逝水之侧在溯源的怀想中,大河渊博的沉默接纳了干涸、甚至断流,没有人指点湍流嘈嘈切切浅薄可笑,湍流富于生命的律动是源头活水青春的宣言,它没有经过磨难的重挫因而奔放豪迈一路欢歌。巨大的河床是逝水隐秘岁月象空洞的子宫,她付出了自己的心身、热情和生命的欢娱,她孕育出来的是凌厉的文明:一片片焦黄的异域土地,一次次不知所终的迷途征伐。也没有人能够嘲笑大河的沉默。大河的沉默同时也是湍流年轻血脉的沉淀,湍流溶入大河行进的行列,成为众多湍流集体的记忆。大河因而富于年轻的梦想,因而不会沉湎安逸丧失斗志,它只是内敛的成熟,它只是享受迎击前片刻的沉吟。在它的心中沉积湍流的魂魄,湍流在大河的丰羽下歌唱“前进啊前进”。它激越的号角始终回响贯穿在大河的所有行程。


林隙印象

    在谷地行走也是人生行走的又一次体验和演练。你只需要作为前导的梦想和脚底下的勇气。有了这两样,你的双足就可以在诗意的大地上无休止地走下去。有了诗意的行走,这个损耗你的精力和蚕食你青春的时间怪物就会听从你的使役,时间的流逝也会像逝水给予你的万千暗示,变成人生乐章。一点悲哀一点在绝对中的徒然寻求就会变成朝霞颂歌,一粒晶莹剔透的露水——一个圆满自足的世界。正象上游岸边的那一处文化名胜,它傍依一条山脉,一支从雪山冰原伸展出来的臂膀,给山河以人文的滋养。这里人迹罕至的褐色山谷也带着文明遗传的美丽胎记承载泱泱大河风尘仆仆跋涉奔走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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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界无恙

    季节已近藏历六月,炎热的白昼和夜晚的风暴依然在持续。西南面的那座山早在视野的凝望中成为心愿所向:不单单因为它是那场动人心魄的地震经过的路径,也不仅仅因为那边有经幡飘浮的天葬台——一道远远望去醒目的红色亮点。
    穿过时光盘桓的尘嚣我们望那座山峦飞奔而去,顷刻到达扎西大通村。路过正在用机械拆除的废墟建筑,一行五人择狭路前行到达山簏。缓慢的行进,一路草原风光,绿意正浓。地势逐渐高倾,高光背后的人物面孔瞬间模糊,鸟唱和虫跳花开的草原空气中芳香四溢,远处的经幡在蓝天下鲜艳夺目。回顾结古,稠密的高原山城在黛色山峦的拱卫中熠熠生辉。浮动的云天中间飞鹰展翅,彩色的经幡所在,在山坳一角正是天葬台。
    天葬台四周尽是烂漫山花和哗然的经幡。我们远观。我仿佛看到五行的光芒收敛起它变幻的翅翼倏地逝入云端。一缕青烟淡淡淡飘逝心头。

 


天葬台的一页

    继续前行。
    头顶的阳光肆意挥洒它的热烈,山野的气息聚合了来自大地游荡的多重元素:幻灭的泥土、甜蜜的祝福和绝望的泪水。
    在到达山顶之前,我们缓慢地经过了无数印满文字的旗帜,岁月织就的质地经纬贯穿了同样来自天空和大地的色彩肌理。我默默辨认,我仔细回想。我伫立和风的吹拂中联想到另一个视野的感触——高空:皲裂的山峦,粗砺的山川大地,孱弱的流径包裹在飘浮零乱的云霭里。


从高山回望结古

    缓慢地走动和思考,我们在高山之巅回望渺茫的尘世人鬟:它们既远又近。既亲切可感又让人心生乡愁。

 

 
玉树之殇

    无常穿越莫名空间飞行一如蠕动的罪恶,窥视和阴谋择时爆发。震撼来自炽热的腹地:一条裂隙从东地朗青山脊,从呼应风雨雷电的山神营地的战旗旁边,从那些飘扬的经幡肩头刀辟一样划过去,一直纵深切入山下的河谷。我们看到,有的地方缝隙竟达六十多公分,深有百厘米许。人们说地震是从杂曲河谷那边一路跑过来的。也就是说,震撼的动力自西面东从河谷方向传递,上山穿过山塬,在河谷两岸实施罪恶行径。我听目睹这个短短几秒钟悲剧发生的人说过:“山象波浪一样起伏奔驰”、“之后,天上足足降下一天的尘土”……
    在山花开遍的季节,在芳香四溢的绿原,我们举目四望。之后,在高原的静物中缓缓下山。


芳草萋萋:经受苦难洗礼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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