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莫言先生获得诺奖

作者:马海轶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12-12-14 11:24:00 点击数:

穿过针眼的骆驼
        ——也谈莫言先生获诺奖
马海轶

  2012年10月11日傍晚,新闻联播之前我收到一个短信,由此得知了莫言先生被诺贝尔文学奖馅饼砸中的消息。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是个好消息,我的第一感受是略感喜悦。为什么是“略感喜悦”而不是“幸喜若狂”?因为获奖的是莫言先生而不是我,也不是我的亲朋好友,莫先生的美元和荣光与我几乎无关。但是,我也不能无动于衷,漠然处之。虽说文学无国界地域,但作家有国籍。我与莫先生都是黄皮肤黑眼睛,说不定都有一颗中国心。比起往年那些异国的获奖者,莫言先生与我的时空距离更近,他在华北,我在西北,用圣经的方式说,他是我的邻人;用中央电视台的方式说,他是我的同胞。只要是心地善良厚道的人,看见邻人兼同胞梦想成真,获得120万美元奖金,获得文学界无上的荣光,当然应该为之高兴。常见有人说,爱是一种能力。我也模仿着说一句,为邻人和同胞高兴,也是一种能力,我应该有这种能力。
  世界上有许多优秀的作家,有些甚至是堪称伟大的作家。但能不能被诺贝尔文学奖的金馅饼砸到,完全是没有把握的事情。文学的历史已经证明,纳博科夫出手不凡,列夫•托尔斯泰臻于伟大,马塞尔•普鲁斯特一代宗师,与他们相比,博尔赫斯也不遑多让。可这几位都与诺贝尔文学奖无缘。这个让人唏嘘的名单还可以继续列下去。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我以为主要原因是世界上优秀甚至伟大的作家太多,诺贝尔文学奖只有一个,每年只评一次,而且据知道所谓内幕的人说,瑞典文学院和评奖过程都要受到文学以外这样或者那样因素的干扰。这样说来,莫言先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在110多年来那个长长的表格里,没有中国籍的作家中过头彩。虽说相传瑞典文学院也曾关注过中国作家,比如鲁迅先生,比如老舍先生,比如沈从文先生,比如张洁女士也曾被提名过。但这些传说中被关注、被提名的中国作家最终没有获奖。也是据说,鲁迅先生拒绝了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老舍和沈从文都是去世得太早。北岛和张洁没有获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报刊上经常见到有关的分析,好像也都有些道理。总而言之,这些中国作家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2000年,高行健以其中文作品获奖,但他得奖时早已经入了法国籍。我说这么多,是想说明,获得诺贝尔奖很不容易,中国作家获得此奖更不容易。110年来,才有莫言先生破了天荒。真可谓名副其实的“百年一遇”。
  莫言先生是一位出身农民的中国作家。他后来写的也多半也是农村、农民的故事。之所以强调他的农民出身,也是想进一步说明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不容易。我是农民,我知道一些中国农民的生存历史和现状,我觉得莫言先生成长时期的农民生活,可以用苦难一词形容。读莫言先生的访谈和回忆,他经历过的那些饥饿、困窘和凌辱,我感同身受。也许,有的人会说,这种艰苦的生活正好成为教育作家的大学,正好锻炼他的心智和意志。但我有不同的看法。这种苦难,极有可能成为毁灭作家的凶手。农民的饥饿使得他没有其他的心思,难以想象食物之外的事情;农民所受的凌辱有可能使他低估自己的价值,成为自暴自弃的人。最简单的一个事实是,农民的穷困使他得不到良好的教育,甚至找不到书本来看,莫言先生二哥管谟欣回忆说:“为了换取别人的书看,莫言就去给别人家推磨,有时候整整推一天的磨才能换来一本书”,莫言自己也回忆“那时候书非常少,一个村子里几本书了如指掌,为了看书,想尽了一切办法。后来实在没书看了,就看新华字典……”。这些回忆除了证明小时候的莫言刻苦学习精神的同时,也证明农民的孩子想要了解形而上的艺术有多么困难。在这种环境中,一个人要在正当盛年时,跻身于伟大作家的行列,不是没有可能,而是更不容易,简直好像是骆驼过针眼。莫言先生就是这穿过了针眼的骆驼。
[FS:PAGE]
  中国作家获诺奖不容易,中国农民出身的作家获奖更不容易。但最不容易的是,作为一位中国当代的作家获得诺奖。不管人们怎样贬低和恶意揣测,诺贝尔文学奖到底还是一个文学奖,奖励的是某一位作家的作品。一般来说,诺奖评奖的程序严格严密,而且委员会的那些人十分专业和敬业,他们用很长的时间阅读候选人的作品并做出判断,他们显然是想为历史负责。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或许在过去的110年里他们忽视或者遗漏了一些伟大的作家,但他们选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伟大的作家。我是想说,一位中国的当代作家,要进入这些人的视野,非要有作品不行,而且作品非要优秀不行。文学发展到今天,也算是一门高深技艺了。怎么写,写什么,各个时代都有巨著,各种流派精彩纷呈。单说主义,不知有多少:古典主义,启蒙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唯美主义,印象主义,象征主义,结构主义,魔幻现实主义,未来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每一个主义都有原则和方法,每一个主义都有样板和高峰。一位当代作家,不知道这些主义和流派,埋头写作是冒昧的;知道这些主义和流派,一味模仿着写作也是愚蠢的。只有在前代和当代作家成就的基础上做出独创性贡献的作家,才是当代作家中的佼佼者。由于种种原因,中国当代作家消化世界文学成就的任务更加艰巨。我读过莫言先生的不少作品,但没有研究过,据研究过的人说,“他的长篇小说融合了中外文体的多种特质,《红楼梦》家族溃败中的情感叙事与《百年孤独》中宿命般的家族史叙事,《三国演义》的历史叙事,福克纳谶语一样的神秘主义的故事叙事、好莱坞的大片,民间戏剧与外来的话剧等等,都是他构筑自己艺术世界的形式要素”;“他的作品结构复杂,故事性极强,体现着依兰•斯塔文斯所谓‘长篇小说类型的复活’”;“由于他兼集中外资源的努力,自由地置换出永远出人意料的文体,十几部长篇毫不重复雷同,各有各的文体特征”;“莫言的小说文体几乎综合了所有叙事文学的样式,原始神话、史传、叙事诗、变文、方志、童话、传奇、古今中外的小说、寓言、史诗、中外戏剧、电影、说唱艺术、民间故事、传说等等。这些具有特殊历史属性的形式,在错综复杂的结构中,适应着人物故事的丰富性,使他的文体不今不古、不中不西,又亦今亦古、亦中亦西,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乡土与世界,彼此渗透,融会贯通,都在他奇诡的想象世界中承担起特殊的叙事功能,构成他的宇宙高度复杂的物质形式”。上面已经说过,文学已经成为一门博大精深的技艺了。莫言先生把文学的技艺操练到评论家所说的这个地步,使得瑞典文学院把2012年的诺奖给他,他容易吗?借着多年研习文学得来的经验,我觉得不容易,而且是特别的不容易。如果我们是有价值观的一群,应该对这些敢于挑战、完成极为艰巨任务的人,表示尊重、尊敬和钦佩。
  莫言先生好不容易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也算是为中国文学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国外的反应我不知道,但国内的反应有些复杂。莫言先生本人听到获奖消息的反应是“惊喜和惶恐”,他的亲人、亲戚、朋友和粉丝都是大为兴奋,像我一样较为疏远的同胞大概都是略感喜悦。但同胞给莫言先生的不尽是欢呼和鼓掌。好像莫言先生不是得了瑞典人的奖,而是劫了同胞的生计。从暗地里跳出许多人来,其中有对他获奖迷惑不解的人,生气的人,冷嘲热讽的人,羞恼成怒甚至破口大骂的人。身在美国的余杰和身在德国的廖亦武的言论就不说了。连清川说:“莫言的诺贝尔文学奖把中国人推到了一个难以名状的尴尬之中”;信力建说:“而在本国内,莫言获奖,无疑是颇多争议的”;陈永苗说:“反对莫言获奖,因为该文学奖有两个标准,一是作家的作品必须表达人道主义及理想主义的目标。第二是文学成就,莫言只符合第二个标准”;一个名为野夫的人说:“我不太理解诺贝尔奖的评委为何作出这样一个决定。这是诺贝尔文学奖的一个遗憾”;一个名为谭飞的人说:“莫言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说明诺贝尔文学奖堕落了”。如果稍微仔细地看看,就会发现,这些鄙薄、反对、批判甚至诅咒、攻击莫言先生获奖的大都是不写小说,不读作品的文学门外汉。他们或是宪政学者,或是时政评论家,或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公知分子”,或是自封的自由之神和网上形形色色的混子。这些人的意识里一直以为,他们和西方的自由最亲,他们距离诺贝尔奖最近。现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馅饼却薄情寡义地飞过他们头顶,径直砸到了莫言先生的头上,于是错愕,羡慕,嫉妒、羞恼,愤怒,这些复杂的情绪在窄小的心胸里发酵,眼看就要把他们逼疯。于是急急忙忙写文章,大骂瑞典文学院,大骂莫言先生。他们说莫言不是革命家,不是自由斗士,不是道德楷模,不是良知的象征,不配得到诺贝尔文学奖。这些人哪里知道,诺贝尔文学奖奖的本来就不是革命家,不是自由战士,不是道德楷模,更不是流亡者,瑞典人奖的只是吟诗的人,编故事的人,写戏的人。瑞典人绝不会遗憾,这些人只好自己抱憾终生了。
  我也是一个中国人,瑞典学院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莫言先生,我一点都没有连清川形容的那种尴尬。1953年,温斯顿•丘吉尔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在获奖辞中说:“诸位决定将我收录在内,我引以为荣,也承认有点害怕。但愿你们没有错。我觉得你我双方都冒着相当的危险,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奖。不过诸位若不担心,我也不再存疑。”由此类推,把诺奖授予莫言,瑞典学院不尴尬,莫言本人不尴尬,我们也不会尴尬。如果说作为中国人,我非要尴尬一下,那我就为中国还有这许多闹哄哄的人尴尬。鲁迅先生当年拒绝诺贝尔文学奖,给他的学生台静农写了一封信。最后一段说:“我觉得中国实在还没有可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瑞典最好不要理我们,谁也不给。倘因为黄色脸皮的人,格外优待从宽,反足以长中国人的虚荣心,以为真可以与别国大作家比肩了,结果将很坏。”假使鲁迅先生今天再写这个段落,该是另外一种主张,他要这样写了:“我觉得中国即使有了可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瑞典最好不要理我们,谁也不给。倘因为黄色脸皮的人,百年来没有优待过,给他一次机会,反足以激发中国人的内斗心,以为真可以堂而皇之露出丑陋的劣根性了,结果将很坏。”         

相关推荐
  • 华多太:《诗在北京》

    ■一条好路           在北京,有个声音,把我掀起           到黑夜的顶端,没有群星           没有月亮升起,只看见雾           紧紧拥抱着这座城市           在北京...

    2014-10-09 编辑:admin 5433
  • 海西林业工程使数十万亩戈壁变成片片绿洲

    随着林业工程的不断实施,海西州昔日的一些戈壁滩变成了片片绿洲。 据介绍,近年来,海西州进一步深化林业产权制度改革,不断加大林业项目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效。一是退耕还林(草)工程的实施,改善了局部地区的生态环境,促进了农村产业结构调整,截至目前共完成退耕还林(草)26....

    2007-12-06 编辑:admin 8112
  • 《西藏地方基本药物目录》初稿完成

    据悉,西藏自治区将参照《国家基本药物目录》遴选原则和方法,结合西藏城乡居民用药特色和基层医疗卫生机构配备要求,建立《西藏地方基本药物目录》。昨日,记者从自治区卫生厅医改办了解到,目前,《西藏地方基本药物目录》初稿已经完成,正在征求各方意见。 自治区卫生厅医改...

    2009-12-11 编辑:admin 5270
  • 2011青海藏族文学创作

    龙仁青:2011年青海省藏族作家文学创作回眸   藏族作家一直是青海省文学创作队伍中的生力军。近年来,随着中央和省上对文学艺术事业发展的重视,青海省文联、省作协一系列文学创作扶持项目的落实和实施,极大地促进了青海省文学事业,老中青三代藏族作家更是显示出了极...

    2011-12-27 编辑:admin 76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