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吹过塔尔寺的风

吹过塔尔寺的风（组诗）

 旷野夏秋季节的风，撩拨史诗诞生。
                     ——题记（引自拙诗《走过草原》）

1．八个塔广场上，那群野鸽子

　　　　　　　　八个塔广场上，那群野鸽子
　　　　　　　　或青 或白 或黑 或赭 或紫
　　　　　　　　用七彩虹装饰的衣袖你听说过
　　　　　　　　用七彩作底色的云你又曾见过？
　　　　　　　　似西海的潮水呀  无休无止
　　　　　　　　涌过来又涌过去  只是悄无声息
　　　　　　　　每个清晨  陌生又熟悉的投喂者一手提谷食袋
　　　　　　　　一手将谷物及善心随处抛撒
　　　　　　　　五谷的信息依旧那么新鲜
　　　　　　　　新鲜得能捏出一把水来
　　　　　　　　在晨风中洋溢馨香散播诱惑
　　　　　　　　野鸽群围着人和谷粒不住点头
　　　　　　　　养尊处优的日子
　　　　　　　　早已忘却在天空翱翔的滋味
　　　　　　　　肥硕臃肿的身躯还有意识
　　　　　　　　再也托举不起一双薄翅

　　　　　　　　偶尔也有几只鸽子
　　　　　　　　在广场边一座大香炉上面
　　　　　　　　在碎柏香燃起的烟火中
　　　　　　　　左跳右闪  在灰烬中翻拣那些白胖胖的谷粒

　　　　　　　　小屁孩们用天生的好奇
　　　　　　　　追着鸽子转圈或跃起
　　　　　　　　任意一名男女的嘶吼
　　　　　　　　都有可能与音乐疏离
　　　　　　　　足够把鲁沙尔清澈的天空搅浑
　　　　　　　　鸽群惊起  擦着人头肩飞过
　　　　　　　　扬扬你的右手兴许能攥住一只
　　　　　　　　你可爱可叹的生灵鸽子
　　　　　　　　在清晨的八个塔广场  清脆炸响
　　　　　　　　最多飞至护法神殿屋顶
　　　　　　　　然后蹲坐成早晨风景
　　　　　　　　几乎是一整天  缩头默想之后
　　　　　　　　灵感突至  激情奔涌啊
　　　　　　　　就以粪便作廉价油彩
　　　　　　　　用便门作精巧画笔
　　　　　　　　将大殿外壁顶部
　　　　　　　　涂染成后现代抽象艺术
　　　　　　　　堂而皇之进入国家分年度旅游画册
　　　　　　　　被全球各地相关部门和爱好者珍藏

　　　　　　　　八个塔广场的野鸽
　　　　　　　　一个硕大无比的家族
　　　　　　　　只喜欢在游客脚边穿来跳去
　　　　　　　　要把自己塞进游客相机
　　　　　　　　定格一份遥远而又新鲜的记忆

　　　　　　　　接着我再仰望晴空
　　　　　　　　飞翔本是一种信念  鸽群
　　　　　　　　自然完美的组合队形
　　　　　　　　加上与生俱来的团队意识
　　　　　　　　还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着
　　　　　　　　它们在演绎生命本色
　　　　　　　　就该如此辉煌如此靓丽

2．水洼里，叩长头的小女孩

　　　　　　　　是雨过但天不晴的夏季
　　　　　　　　是虽不闷热但暑气尚存的时节
　　　　　　　　在全球各地游客蜂拥而至的日子
　　　　　　　　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女孩
　　　　　　　　梳着好多条小辫子的藏家女孩
　　　　　　　　在塔尔寺东门内一段甬道上叩长头
　　　　　　　　她在用瘦小单薄的身躯丈量圣域的每一寸土地
　　　　　　　　甬道上原有的石板已被揭走
　　　　　　　　凹凸丑陋的本地势裸露无遗
　　　　　　　　切割规则色泽亮丽的新石料在道边摞码得整齐
　　　　　　　　翻修道路的施工队正加紧运作 
　　　　　　　　机器轰鸣众多声响嘈杂
　　　　　　　　人们摩肩接踵往来穿梭
　　　　　　　　沙土路走不上几步就一个坑洼
　　　　　　　　有积水满盈 
　　　　　　　　一个个似大地眨动的眼睛或吐出之水泡
　　　　　　　　小女孩紧跟着熟悉或陌生的信民
　　　　　　　　一个长头  身体匍匐于路面
　　　　　　　　右手在头前划一道印痕
　　　　　　　　趴起来走两步
　　　　　　　　再双手举过头指尖朝上作一个标准的揖
　　　　　　　　接着又扑倒在地
　　　　　　　　身体与道路平行  近镜头
　　　　　　　　循环往复有始有终吧  顺着一条直线扑向甬道的尽头
　　　　　　　　前面又是大片水洼  一个接一个
　　　　　　　　身体仆地的声音挺响
　　　　　　　　泥水四溅惊泣天地鬼神
　　　　　　　　定格此时此地永恒的记忆

　　　　　　　　我站在护法神殿门口检查导游委派单据时感觉
　　　　　　　　好幸福一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检票阿卡元旦尖措扬起一张年轻的脸
　　　　　　　　问我阿吾你因什么而不舒服
　　　　　　　　回答只是我茫然的摇头再摇头
　　　　　　　　我从天空里抓下一把信念
　　　　　　　　仔细端详它的颜色还有形体
　　　　　　　　与身边菩提树落叶几近相似
　　　　　　　　有十万狮子吼佛像盘坐于上头
　　　　　　　　在神殿尽头的鼓号声中我多想顿悟
　　　　　　　　两块已故高僧功德碑面上  贴满中外钱币
　　　　　　　　大小颜色各异面值数字多有不同
　　　　　　　　花花绿绿的俗世界确也热闹非凡

　　　　　　　　小女孩静伏在水里以短暂的停留
　　　　　　　　抑或用满身泥水表达诚挚
　　　　　　　　对佛国的向往  对佛祖的虔敬还有幸福的期冀
　　　　　　　　今生今世身心健康万事圆满
　　　　　　　　就用这种仪式表达别无选择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把从小女孩那边传来  确信如此
　　　　　　　　又从自己脊背传导至全身的冰冷
　　　　　　　　抽绎成感慨不已的诗句

　　　　　　　　朋友你可曾听说过大锅拉
　　　　　　　　也就是绕塔尔寺外围铁栅栏一圈
　　　　　　　　十里路呢  用与地平行的身躯丈量
　　　　　　　　算算得用几多时辰  信男信女一脸额泥土
　　　　　　　　有时候几乎再也挺不直腰身
　　　　　　　　他们在向你述说雪域高原有关信仰的掌故
　　　　　　　　你想问何苦折腾自己
　　　　　　　　一身疲惫本不该如此
　　　　　　　　可显宗经院门洞两侧长廊上的木地板
　　　　　　　　在年长日久的期待中静默无语
　　　　　　　　被信民身躯打磨出一条条身手的印迹
　　　　　　　　你见过绕青海湖一圈的叩长头吗
　　　　　　　　你听说过西藏一个叫工布江达的县吗
　　　　　　　　天生丽质的两位藏族姑娘
　　　　　　　　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某个夏季
　　　　　　　　从四川成都两步一个长头叩到拉萨
　　　　　　　　近两千公里的风霜雨雪飞沙尘土
　　　　　　　　够喝一壶的呀用稚嫩颀长的身子诠释信念和虔诚
　　　　　　　　前面几百米处  一个壮年汉子拉着架子车
　　　　　　　　车上装着炉灶锅碗瓢盆及帐篷
　　　　　　　　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具包括小而精致的梳妆盒
　　　　　　　　走一段就停下来烧茶做饭
　　　　　　　　柴草燃起的炊烟一时升腾
　　　　　　　　炊烟也弥散一种香味你信不信不信拉倒
　　　　　　　　到傍晚支好简易帐篷
　　　　　　　　叩头者能做个好梦的帐篷
　　　　　　　　在川藏公路边的草地上暂时被定义为风景

　　　　　　　　叩长头的小女孩消失于视线尽头
　　　　　　　　陌生的汉族大伯我在天命年
　　　　　　　　无由以旅游执法者的身份
　　　　　　　　用冠冕堂皇的数码相机
　　　　　　　　给你留个影定格你匍匐于地的镜头
　　　　　　　　然后再放大冲洗参加展览抑或投稿
　　　　　　　　不敢在世俗和铜臭中腌渍或追逐
　　　　　　　　只因为怕冒犯你的信念信仰及人格尊严
　　　　　　　　真称得上愚昧与虚伪的又是谁
　　　　　　　　是那些镜头对准你轻率按下相机快门按钮的人

　　　　　　　　这个中午  有关民族宗教和信仰自由我怎么
　　　　　　　　仍是一塌糊涂欲语还休
　　　　　　　　面对你义无反顾的选择
　　　　　　　　我自愧弗如唯有唏嘘不已
　　　　　　　　兄弟  有谁说过
　　　　　　　　所有神圣的  都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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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被尘封的酥油花

　　　　　　　　酥油花不是花是酥油和矿物颜料的合成品
　　　　　　　　是人物是故事是花草动物更是历史与禅悟
　　　　　　　　十一腊月数九寒天冷得能冻掉下巴的塑花工房
　　　　　　　　为了恒温为使酥油软硬适度随手成形
　　　　　　　　工房不需要火炉和暖气片多此一举
　　　　　　　　数十个夜以继日的苦熬
　　　　　　　　全为元宵夜炫美靓丽的绽放
　　　　　　　　全为成千上万观花者的惊喜与山呼
　　　　　　　　文成公主进藏和亲 释迦牟尼菩提树下顿悟成佛
　　　　　　　　三世达赖历尽艰辛从圣地拉萨到塔尔寺
　　　　　　　　坐骑白马今供奉于护法殿二楼长廊
　　　　　　　　数不清的故事和传说一年一度
　　　　　　　　轮番呈献让人大快朵颐的宗教文化大餐
　　　　　　　　几乎不见重复光焰照人

　　　　　　　　艺僧的手指肚被冻裂
　　　　　　　　有鲜血渗出时不时被揉进酥油花坯体
　　　　　　　　寒冬腊月嘎巴作响的
　　　　　　　　除了桌椅床铺还有屋檐下冰凌断裂摔碎在台阶上也是无奈
　　　　　　　　整个过程异常清晰如影视慢镜头
　　　　　　　　在我脑海里由切入到淡出
　　　　　　　　不断有塑花大师诞生  随后进入国际巨匠名录
　　　　　　　　在鲁沙尔这个常有神奇滋生的地方
　　　　　　　　毗兰国中第二佛陀宗喀巴
　　　　　　　　就诞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香气缭绕  蜂蝶翔舞
　　　　　　　　“宗喀”意为湟水之滨  “巴”是贤哲
　　　　　　　　八瓣莲花的花蕊中
　　　　　　　　掩埋佛陀胞衣处有菩提树长出
　　　　　　　　十万狮子吼佛像端坐树叶上头
　　　　　　　　静观寒来暑往世事沉浮
　　　　　　　　先有塔后有寺这就是塔尔（而）寺
　　　　　　　　为等待佛陀荣归桑梓这座寺在河湟风雨中挺立六百载
　　　　　　　　六百载历史中有了酥油花
　　　　　　　　还有堆绣和壁画合称“艺术三绝”
　　　　　　　　驰名中外只可惜不能位列世界文化遗产塔尔寺啊
　　　　　　　　新酥油花馆修建正紧锣密鼓
　　　　　　　　挖掘机和运土卡车日夜轰鸣
　　　　　　　　地基已浇筑无数粗钢筋挺立身躯于河湟劲风中

　　　　　　　　去年的酥油花蛰伏在藏经楼院内
　　　　　　　　正如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
　　　　　　　　在金碧辉煌的藏经楼映衬下
　　　　　　　　屈就一处低矮房屋低声喘息
　　　　　　　　羞怯于见人仿佛二八少女
　　　　　　　　被尘封的日子就这样度过一个接一个
　　　　　　　　什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呼之欲出要与你寒暄
　　　　　　　　握住你的手海阔天空闲扯

4．讲经、辩经及其它

　　　　　　　　活佛家的小院怎么容得下五湖四海
　　　　　　　　后藏前藏的僧俗人众还有东亚南洋欧美的虔信子民
　　　　　　　　诸多虔敬被定格成特写镜头
　　　　　　　　院里院外屋檐下墙角处早不见鸟雀
　　　　　　　　白皮肤黑皮肤黄皮肤汇合成的潮水
　　　　　　　　在通往讲经院子的路上涌流如注

　　　　　　　　固定的几个日子终于到来
　　　　　　　　在信众掰着指头数算的期待中到来
　　　　　　　　从上午十点到中午十二点
　　　　　　　　不论阴晴雨雪
　　　　　　　　如期运行讲经雷打不动
　　　　　　　　藏语经文的抑扬顿挫飘荡在院内院外
　　　　　　　　不论听得懂听不懂清楚与否
　　　　　　　　一时寂静  听众一脸肃穆
　　　　　　　　末了带着满脸知足和幸福
　　　　　　　　回家的路不再遥远也不再在意风尘及疲困
　　　　　　　　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日子
　　　　　　　　那么安宁缕缕炊烟从早晨或傍晚的烟囱飘出
　　　　　　　　心中有佛处处无不是佛
　　　　　　　　在家皈依  也许随地成佛

　　　　　　　　显宗经院内广场
　　　　　　　　年内总有些固定的日子  有喇嘛社火如期演出
　　　　　　　　四名阿卡头戴骷髅面具
　　　　　　　　在多种佛教乐器的合奏声中
　　　　　　　　翩翩起舞  院子里人山人海
　　　　　　　　拥挤得有人肉味四溢
　　　　　　　　藏传佛教僧舞的花朵盛开
　　　　　　　　动作变化不大  举手投足显呆板
　　　　　　　　本来只注重宗教启悟莫非不是

　　　　　　　　还有许多日子
　　　　　　　　上百个年轻经僧身披背部有竖向皱褶的土红色袈裟
　　　　　　　　左肩搭着黄僧帽急匆匆走向社火院
　　　　　　　　然后捉对辩经
　　　　　　　　一僧席地而坐
　　　　　　　　一僧站立  上身前倾巴掌拍得山响
　　　　　　　　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乱飞
　　　　　　　　辩论声此起彼伏喜怒形于色
　　　　　　　　忌讳不懂装懂我不能确定
　　　　　　　　是显宗的本科生还是密宗的硕士博士研究生
　　　　　　　　唇枪舌剑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理愈辩愈明吧
　　　　　　　　于是我想到底是少数人掌握真理还是多数人确认真理
　　　　　　　　创造历史的可真是劳苦大众吗
　　　　　　　　不是说深刻的偏激高过一切肤浅的宽容吗
　　　　　　　　可爱可叹可圈可点的僧人辩经
　　　　　　　　昭示人类从蒙昧走向智慧
　　　　　　　　世界文明从萌芽初始走向辉煌绚美
　　　　　　　　从刀耕火种再到机械化耕作
　　　　　　　　从人类相残而食满嘴血腥到科学膳食营养搭配
　　　　　　　　辩是可贵媒介  悟是辩的基础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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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塔尔寺，那遥远年代的空气质量监测报告

　　　　　　　　这当中只有气温高低风沙大小及雨雪阴晴
　　　　　　　　是动乱年代一年四季恒常的空气监测数据
　　　　　　　　没有pm2.5指标  这多少令你失望
　　　　　　　　也听不见紫外线辐射强度等级
　　　　　　　　那时太阳上黑子或许还少
　　　　　　　　臭氧层状况大体可以
　　　　　　　　最多是沙尘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饭菜和着风沙被狼吞虎咽
　　　　　　　　连糠菜都稀少的年代
　　　　　　　　榆树皮和观音土
　　　　　　　　往往成为美好回忆
　　　　　　　　没有工业污染如今天防不胜防
　　　　　　　　许多疑难杂病时代魔怔
　　　　　　　　应运而生死亡变得格外痛苦是吧

　　　　　　　　那年代臂套红袖箍的学生娃们
　　　　　　　　每日都来寻觅搜求破除四旧
　　　　　　　　谁都可以假借革命的名义
　　　　　　　　到寺院折腾鼓捣
　　　　　　　　无数文物被损毁或劫掠
　　　　　　　　被送人被带回家去供奉抑或珍藏
　　　　　　　　众多阿卡和活佛挨批斗遭侮辱
　　　　　　　　被遣返出生地娶妻生子劳动改造
　　　　　　　　虽还俗但寄生虫的帽子总不离头额
　　　　　　　　平生唯有这顶帽子不用掏钱白得
　　　　　　　　塔尔寺组成生产队  僧人日出而劳作日落而歇息
　　　　　　　　灯光黯淡的殿堂里  队长主持政策和理论学习
　　　　　　　　有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早请示晚汇报忙得头重脚轻
　　　　　　　　是谁神经兮兮语无伦次
　　　　　　　　总也闹不清一切都清晰又都混沌昏昧
　　　　　　　　有人大小便不正常生物钟紊乱
　　　　　　　　也有人梦中惊叫一骨碌翻起寻路而逃

　　　　　　　　许多东西被摆出来曝晒
　　　　　　　　展览馆参观者络绎不绝
　　　　　　　　十八张人皮悬挂于墙壁
　　　　　　　　奇特的刑具倒不受人注意
　　　　　　　　遥远的奴役史被重新提起
　　　　　　　　讲解员两嘴角白沫
　　　　　　　　怎么讲也无法讲得头头是道
　　　　　　　　有人关注人皮的剥离
　　　　　　　　这不稀奇  《狂人日记》一读便知
　　　　　　　　据说在政教合一的朝代
　　　　　　　　不是从奴隶身上扒来  就是从战俘身上撕得
　　　　　　　　贱如蝼蚁的奴隶稍不如主子人意
　　　　　　　　动辄就被捆缚于行刑架
　　　　　　　　行刑者轻车熟路直奔主题
　　　　　　　　受刑者一脸惊愕茫然无措
　　　　　　　　奴隶头顶被割掉一块三角形头皮
　　　　　　　　滚烫的酥油从头皮内灌下
　　　　　　　　从上往下扒  人皮轻松堕地
　　　　　　　　奴隶在惨叫魂魄顿散生息尽失
　　　　　　　　被珍存被定期宣示的人皮
　　　　　　　　象征着统治者威权也不无警戒意味
　　　　　　　　普天下有谁不服好多酷刑等着伺候
　　　　　　　　土司、千百户、子民无不觳觫臣服

　　　　　　　　我特质疑如下事宜：
　　　　　　　　屡次去找巫师占卜
　　　　　　　　让其找找我家中病头灾难的由头
　　　　　　　　巫师一脸神秘  一番动作之后
　　　　　　　　说你家有从寺院拿来的物什
　　　　　　　　快快还去要不想方设法禳解
　　　　　　　　可家中人怎么也扯不上寺院关系
　　　　　　　　寺中知情老人说从改革开放初至今
　　　　　　　　强抢掳掠抑或要走买走的法器及堆绣唐卡一应东西
　　　　　　　　尽皆如数归还  至今仍源源不断

　　　　　　　　哦，那年代的空气质量多好
　　　　　　　　好得至今让我唏嘘不已

6、静默平安塔

　　　　　　　　从1942年某天始你挺起身姿
　　　　　　　　在黄水之滨的塔尔寺
　　　　　　　　在塔尔寺小金瓦殿正门对面
　　　　　　　　挺立一种信念也挺立祝祷
　　　　　　　　那时战火纷飞  祖国山河破碎
　　　　　　　　倭寇逞凶  大地母亲横遭蹂躏
　　　　　　　　十三米高的塔身  四周边长各九米的塔座
　　　　　　　　稳坐如佛  目睹俗世
　　　　　　　　所有罪恶和丑陋
　　　　　　　　在人间地狱纵情上演
　　　　　　　　所有执著与忠信  在华夏大地展姿

　　　　　　　　祝民族团结华夏文明发扬光大
　　　　　　　　国泰民安  人民安居乐业
　　　　　　　　平安塔在新世纪的劲风中
　　　　　　　　目睹中华崛起  倍增稳健成熟
　　　　　　　　站立成一种有迹可循的幸福

　　　　　　　　　　　　　　　　　　　　2012年11月5—7日写于清河家中

　　作者：毛宗胜，男，汉族，49岁。是青海省作协和语协会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从1985年以来，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若干篇首。现在西宁市湟中县县志办从事县志编写工作。邮编811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