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源头的歌——居·格桑与他的诗歌

作者:德吉草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07-11-25 13:00:56 点击数:
万仞群峰簇拥的青藏高原,在亿万年以前还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洋。地壳运动巨大的冲撞裂变后,海面低沉,海浪进溅,地球上一个新的高度容纳了周围的一切生长的机缘,诞生了一个令人永远仰视的新地段。这里,冰雪晶莹,雪峰蜿蜒;这里,松柏参天,花朵溢香;这里,风雪扑面,苍茫荒凉;这里,绿茵满目,牛羊满山。大自然在创造奇迹的同时,也不断地把惊奇作为礼物,带给所有充满好奇心的人们。这片古老而又年轻的高原就这样,用她的本色教会我们用心去感悟大自然创造生命时的伟大和温馨,教会我们怎样去善待生命,在六字真言的诵吟声中,解释什么是生死相依,苦乐相随,解释什么是生命的谜底。
    年轻的诗人居·格桑就是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成长起来的。他涉足诗坛的时间并不早,自1977年发表第一首诗以采,他就在藏族传统诗歌的明镜里发现了这块神奇的领地,窥视了明镜背后三十个字母奇妙的组合。良好的学习环境又不断丰润了他幻想翅膀。从此,他在自己民族传统诗歌的海洋中不断吸取新的知识,在诗学领域苦苦追求绽放自我的最佳时际。1991年,居·格桑获得了庄钟文文学奖。诗人的气质迫使他不断睁大眼睛,去观察和发现玛卿雪山下,这江河之源纯朴自然的风情中张扬着的一个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诗人的激情又时时充溢在他的笔端,倾诉这里猎猎飞舞的经幡,香烟弥漫过后显露出的野牛的白骨,失落的格萨尔传说……读居·格桑的诗,它可以把我们领到雪峰的脚下,仰视玛卿雪山这岁月的雕塑,犹如打开了一扇沉重的记忆之门,所有遗落的梦在这里可以找到踪迹,找到祈盼已久的答案。诗集《雪山下的情怀》正是诗人多年来精心编织的这个高原之梦。
    居·格桑的诗歌创作起步于传统诗歌的基础。藏区不仅是歌与舞的海洋,这里更是诗歌的汪洋大海。不论是气盖天下的英雄史诗,还是轻松诙谐的时代谚语;不管是卷帜浩繁的经典论著,还是哲理奥深的宗论道乘,大多都是用诗歌这种文学体裁写成的。印度诗学理论著作《诗学明镜》自十六世纪传入藏区后,诗歌体裁的运用在藏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明镜)折射出的光环整整照耀了雪域几十个世纪之久。
    居·格桑在传统诗歌的尝试中,诗情的火苗就燃烧在这排列整齐,字词有序,注重语言修饰的诗行中。当然,明镜映照出的不再是“鲜丽如红莲的皎容”,不再是“双眉纤细如藤”般的往昔印度美人,而是充满阳刚之气,在历史的废墟中重现的今日雪域气概。是高原年轻人在新生代上的思考。组诗《树的理想》便凝结着诗人引导出的一种宽容、豁达、奉献的民族精神之根。暮春,岁月碾过的土地上,一棵没有年轮的树,花朵点缀过姑娘的笑脸,绿荫遮盖过滴汗的身躯,果实报答过栽树的主人,干枯的叶子也曾赠予人们暖。冬日即到,树干木枯,但唯有这棵大树终不返悔,它还渴望着使自己成为一块基石,让后来者沿着它苍老的躯干,摘取天空中闪烁的星星。这棵大树,根扎在雪域的土地上,目睹过千年流逝的岁月,刀光剑影,狼烟四起,铁马金戈,纵横驰骋眼前,历史的尘埃厚厚地覆盖过它头顶的蓝天,这棵大树也曾看到过佛座前虔诚匍匐的身影,油灯闪烁,法轮旋转,万千颗平常心日诵夜吟的祈祷声,声声袭来,令它呼然心动。太多的经历,太长的等待,使这棵历史的大树虽然经历了风雨的侵蚀,但它终于看到了年轻的面孔在仰视着它,“来吧,孩子们,让你们在我苍老的枝叶披散下的绿荫里自由地歌唱,让你们沿我攀援而上,在最高的枝杆上眺望所有的美丽。”在诗中,居·格桑用树的形象,展示了一种高尚坚韧纯朴的精神世界。面对着养育他的民族、土地,他由衷而深深地挚爱着,这种爱源于赋予他、塑造他的高山、雪原,父老乡亲,源于那种“既不依赖自己的痛苦,也不依赖自己幸福……他的痛苦和幸福都深深根植于社会和历史土壤里……”(别林斯基语)的民族精神之根。而这种根基正是通过父亲手中的牧鞭,母亲手中的转经筒,通过三十个字母的吟诵声中传递给诗人和年轻一代的信念和财富。拥有了它,他便拥有了完美人性的基本条件。
    作为藏族新文学时期的诗人,居·格桑的目光多投注于历史的邃道,从反思中启发出新的思想。《受创伤的爱情》、《神山》、《失去的价值》、《子弹的命运》、《降格陵》等,表现了社会与自然界的永恒与幻变中感应出的强烈的忧患意识。
                         当远古的天绳断成几节,
                         羌塘高原跌落下一个活着的魂灵,
                         纷纷扬扬的雪尘和传说,
                         把神话的体积加倍地扩大……
    历史是不会被永久地阻断,时间也不会人为地倒流,虽然美丽神话的天绳,带走了一个个辉煌的生命,然而繁衍着的仍旧在天穹下坦然地生存,尽管:
                         铁甲和经板渐渐腐烂,
                         变成铜与铅,
                         变成矿与石,
                         风马飞舞经幡猎猎,
                         捕迎北风撕虐,
                         山脚下的牧羊女,却依旧哼着歌,
                         她不知道山水受伤的过去,
                         偶然间,春天的杜鹃喉咙哽咽,
                         常常低泣出慰心的歌儿。(《神山》)
    神山的历史也就是这个民族的一种经历,神山往昔的峥嵘已随着时光的步履匆匆而过。过去的岁月,并没有在年轻人的心房里筑起苦难的堡垒,生命的过程就这样短暂而无情,温柔和梦呓绝不能替代真实,人们不应该忘记过去,“忘记过去便意味着背叛”这是诗人悟出的情感与理智,是印记在诗篇中的启示。诗歌是民族的心声,诗人首先应该是这个民族忠诚的儿子,他在接受母亲乳汁的哺育时,也同时接受了责任与义务。《族人·母亲·麻呢》,充溢着他对母亲的敬仰,衍生出只有爱和和平才能孕育生命与理想。六字真言的诵吟声充满了作者的传感器官,引导着他的思绪去触摸自己民族深奥的精神世界,他不会迷惑,这声音清晰地陪伴着岁月,熟悉得宛如熟悉母亲的面孔一样,他也不会感到好奇,这声音是每一次祈祷中得到的最多的一份礼物,懂得这谜语,就会懂得高山巨石上为什么常有它的刻记,桅杆上常飘着它的身影,这是另一种风情下摇曳的爱心,沿着它定会理解五体投地的虔诚是不是真,目睹它定会不再用世俗之心去揣摸那悲愍的真实。因为,诗人的感悟不可能不经历情感的筛选。
    诗人是用心灵塑造生活的人,纯真执着的心应时刻催促着他去发现生活中的美,从而激发感染诗篇倾泻出真诚的情感。没有童稚之心的人不是诗人,然而哲学的气质和视野,却又能增加诗人思想的深度。我们许多老一辈诗人,就是依借诗情和哲理的双翼翱翔于生活的广大空间,激扬的诗情喷涌着他们对民族博大的爱,寓意深刻的哲理又往往散发着思辩的馨香。
    纵观居·格桑早期的诗作,不难看出他过于追求传统诗歌中的诗句修饰,以及注重表现诗歌的整体性审美。虽然也不乏内容较深刻的《留在半路上的诗》等作品,但构成诗味的重要之一的哲理性往往被隐没在冗长繁杂的修饰和技巧性之中,使诗之美超过了诗之味,宛如一道色美而味淡的菜肴,使举箸者往往变成观赏者,既便是大受欢迎的《施财宫之战)一诗,虽揭露讽刺了当代社会生活中金钱利欲冲突迭起,物欲横流的某些社会现象,有正义感和勇气,但诗歌仍然过于直露,过于急切地表白自己的爱憎,而依靠形象与情感留给读者的启迪和思索并不很深。当然,我们不能一味地站立在今天的高度去俯视起步时的稚嫩,我们也不能要求每一个诗人都必须超越自我,但真正的诗人必须有勇气正视自己。可喜的是居·格桑并没有沉浸在诗歌女神央金娜的飞翼下自我陶醉,他清醒地重新评估自己,并始终寻找一种独特的方式,在传统诗歌的技巧中注入新诗的思想深度,用真诚的诗魂自然流露自己的情感,从投注藏民族社会生活的真实表现渐渐转入对民族深层心理及文化意识的表现,力图在诗行里倾诉世俗生活下面潜隐的某种精神沉浮、历史烙印和心理感受。为此他“穿透梦境的层层叠折/才发现/当所有的祝福终结时/再一次回想/只有母亲的乳汁”(《现生》)这是的大彻大悟,是生物在进化过程中保留的最原始、最朴素的生命本能依恋。这种遗传基因时时放飞着他的思想漫游无界无碑的文学诸园,而又每每牵导着他的心返归生长自己的土壤里,来重新审视自己。往事也许是“帐圈里从爷爷胡须里蹦出来的/生了锈的童话”,也随同时光一起生锈,使童稚之心难以面对,但它仍然要从“胡须里蹦跳出来”直接或间接地面对诗人,或重温或改编,但永远不会失去意义。《雪山下的情怀》既集结着诗人在传统诗歌上的继承、借鉴中的扬弃,又蕴含着新诗中含蓄性与寓意性的探索。他的新诗没有有意地趋向朦胧,趋向不知所云的深刻,没有让读者在晦涩的幽径中迷失了禅房的本位,而是在表现手法的更新中掺合了某种深刻的“意会感”,使读诗的人不再被诗牵着鼻子走路,丰厚了每个人的心理感受。在这一点上,居·格桑虽然不是做的最好的,但仍然是较出色的。
[FS:PAGE]《格萨尔的传说》这首诗,老调新弹,另辟蹊径,英雄的年代就是从“珠姆阿姐颈上的项链”早已洒满了草原,那些个“捡到了九眼宝珠的艺人”早就用生命承诺了史诗的传播,“同一种血脉的流向/超越了时空的距离/在大地上布满了传奇的网罩”/这片高原,这个民族铸造了英雄的史诗,诞生过无数的圣人、超人,也同样出现过凡人、庸人,生命的力度在战马的嘶鸣中象拉开的弓射出最高昂的激情时,便长时间地定格在观望着的瞳仁中。这种肃穆的风景,这种活泼的画面,经常滋润着诗人的想象,点缀他笔耕的始终,他时而明明白白,时而扑朔迷离,在梦的台阶上布满闪着金属冰冷的寒光。《失去价值的价值》这首诗,是写鄂凌湖边寻找到一块野牛头骨的感触。作者面对一块野牛的遗骸,他写道:凭借了命运与缘份的力量,
                        一个流浪的魂魄
                        衍生在风暴与山雾的交界处……
                        成长在吉祥微和金刚交错处
                        坚硬的骷髅啊,
                        你只保留着自性的倔傲
                        在雪峰脚下的青崖边
                        独自流浪……
                        没听说过遥远的大海,
                        从不在乎头顶的天空或云彩
                        你发出的吼叫声颤地而过
                        随着风被空谷的回声
                        挟裹而去…… 你睁大的双眼
                        曾倾流过希望与真言的留在
                        冷嗖嗖的忧伤
                        自言自语着听不懂的语言……
    这是一段悲哀的故事,没有田园置身的野牛孤独地远离了野牛群。他不愿被人驯化,不愿把本性的天然人为地到处展览,他傲岸、倔犟,不轻易屈服,但他同时又固步自封,因坦然而不知陷阱丛生,因天真而不知骤雨泼身。当无法抗拒的生命规律将铮铮铁骨变成骷髅时,他热烘烘的畅想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被人化装,涂抹去原始的气息,包嵌上廉价的铜片,置放在艺术化的居室,悬挂在显眼的地方,用来陪衬主人的品位、修养及嗜好。如果说死替换了生存的价值,还比仅标志着某种精神的解脱与转换,而力图改造复活遗骸,仅仅获取一种毫无生机的功利性价值,这在更深层次上是一种彻底的失落。因为,智慧与生机一旦被愚昧凝固成没有生命的标本被拍卖,美就失去了最基本的价值。“没有生命的事物,本来就没有美感”,美存在于激扬的生命之中。当我们不得不面对复制的艺术品,品味美与价值时,情愿从野牛尖锐的牛角上去想象他在广袤空寂的原野上飞奔的自由,也不愿感受它被钉在墙上无可奈何的温顺。居·格桑在这首诗中用生的毁灭和死的复活,两种方式表现了他的审美价值趋向。他笔下的野牛,作为触动诗情的机缘,不再是高级动物——人所观望到的一种高原风景中的点缀物,也就是说野牛身上凸现的那种勇敢、豪迈,敢于踏向任何困境的志士气概,是人格或精神化了的野牛。它的境界曾经是人所不敢逾越的无人境地,它粗壮的牛角曾经是保护自己的有力武器,诗人在这里回味和抒发的不是那野牛生命终结时点缀世人生活的“余热”,而是他灵魂初衷时的生命活力,是毁灭前期犷悍气质下驰骋的强劲力量。至于他后来的故事,无论是大张旗鼓的夸奖,还是寂然无声的沉默,对于野牛已不存在任何意义。
     如果说起步时的居·格桑通过诗的阶梯不断向上攀援,用渐渐扩大的视野来回顾初次登山时有过的依赖、彷徨和困惑的话,那么今天,他可以比较自信地俯视往昔的耕耘,因为他已经为自己拓展了另一片广袤的想象世界。写实使他离不开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就象大树离不开土地,牛羊离不开草原一样。诗的具象在白雪、绿野、金庙,在牧羊女优美的歌声和阿妈诵吟不完的祈祷声呈现,而诗的意境则从具体形象的投影中转化成为更丰富、深刻的精神力量返归他的视线。这时,读者不再被分行押韵整齐而富于节奏的帷幕前充当文字游戏的看客,而是沿着心灵与心灵的交流去感悟刹那间的冲击、惊奇和豁然大悟,去体验没有黑夜的草原怎样在老艺人的抚慰下静美的如同睡美人,那背着行囊,满怀热望的老阿妈怎样在佛像前祈求,虽然看不见佛像慈祥的圣眸同样因感动或因别的原因泪盈满目,在通往布达拉的台阶上,在雍布拉岗的废墟上,在牦牛与牧人同行的途中,在具象的迭起中去辨析那贯穿全诗的颇具象征意味的真实面目,这才是诗之味所在。
    居·格桑是玛卿雪山下成长起来的诗人,这片世界屋脊的广阔土地,构成了他独特的审美视角,星空凝重的云虽未遮拦过他耕耘的岁月,但他在吮吸祖先用智慧酿造的美酒时,那绵长醇香的气息已浸满全身。他试着用诗的语言与亘古的历史对话,用真心去焊结那雪峰下已沉默了许久的岁月,生活终于丰厚地给予了他应得的收获。居·格桑的诗能不能接受时间跨度的检验,能否在读者的心目中留下不能磨灭的迹象,这已不是诗人自己的问题了。凭借着真诚的诗魂,依伏着江河之源的土地,流淌着真挚的情感,为时代、为民族作一个歌唱母亲的骑手的话,那么,他的诗不因扬弃传统而异化自我,也不因被借鉴他人而沦丧自我,也不因被栏栅外的春光所弃抛,更不被那已洋溢成气势的春潮所湮没。相信这是诗人尊奉的信念,也相信居·格桑《雪山下的情怀》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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