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的诗意陈述

             ——读江洋才让散文《藏地——风马时段录》
    江洋才让的散文《藏地——风马时段录》给读者展示的是别样的文字景象，以及由这些文字描绘出的民族特有的文化气质和文化蕴涵。作品描绘了他赖以生存的物质家园和由这块独特的土地而生发出的精神与情感。江洋才让的文字大多以他最熟悉的环境做背景，向我们陈述了别样的异域风景——草原、草原上的小镇、草原上生活的人们，以及草原上发生的故事。他的不能称为华美、也不能称为饱和浓烈的文字引领着我们走进他所属的民族以及这个民族的心里。散文《结古的时间里》里写到：“作为一个孤独的漫步者，无人问津的留守者，心怀屈辱的不忍者……”“我的记事本已缓缓地自行打开了。”手中“像一堵堵粗糙的石头墙壁一样的草纸上”借“苍老的香察”、“疲惫的尕松扎巴”、“溺梦者阿让”讲述了结古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过去时：苍老的香察中香察老人同千千万万受古老而神秘的藏传佛教文化熏陶的藏族老人一样，心中永远闪亮着一盏照耀和指引他们灵魂的神灯，他们“犹如一个在陶片上舞蹈的舞者，忘却了伤痛，醉心于自己的孙明媚灵魂舞蹈中。”现在时：疲惫的尕松扎巴，则是处于传统观念和现代意识冲撞的现代藏人的一个缩影。未来时：溺梦者阿让，在“不失时机地结交着一些奇人异士”与他们“进行着生命与生命之间最真诚的会晤”。民族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交织与碰撞在几代藏人的身上有了不同的反映，这是现实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读着江洋的文字，时常能让人体味到游走在结古小巷、寺庙间的一个“寂寞”的独行者的思索、一个西部高原汉子的气质、他文字中蕴有的作品结构之功、和他文字本身的魅力。“山顶上，冷风劲吹，吹麻了脸颊，而城镇中行走的热风，却会吹麻心灵。这是一种何其醒目的对比呀！由此，我感到自己心灵清澈，心波荡漾。在月色中，我伫立在裸岩上的姿势优美无比……”(《静寂山寺，一弯凄清的冷月，悬在山顶》)。“高山上的一堆玛尼石旁走过的永不知疲倦的一代又一代的旅人他们曾被这种堆积的宗教的恩情感动过一次或者昭示过一次，踏上归返之路时，他们的回望中也许含有真诚的热泪抑或冷静的思索，但有谁能想到刻经人，这些一代又一代一心一意的刻经人，挣不了几张钞票，而以一生的热情在时光中凿刻着自己命运并在命运的石头纹理中扪摸辨识千古迷津的刻经人呢。”(《弥漫着石头粉尘的空问中：超然物外的刻经人次成罗布》)。
    江洋始终让人感觉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正因了他的心细，才有了他的思索和思索后的文字。在《捕鼠：我遭遇了一个口衔花朵玩命的爱情使者》中，他记述了一场算是“旷日持久”的人鼠之战，在用尽了各种办法，仍捉不到那只地老鼠时，他只好无奈地想象着“那只地老鼠却在自己的窝里，弹着青草吉他，用鼠调哼着一支有关战争的古老歌谣……这支歌谣是人类听不懂的歌谣，这支歌谣，很快就会传向屋后的山冈，被山脚下的地老鼠们听到!鼠类的欢呼会在山冈下响起的!”这或许不仅仅是一场无奈的人鼠之战，在江洋的心中是否升腾着另一种对自然或是其他物事的一种思索。
    读江洋的文字最好是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才能读出他特有的“乐音”。在静中可以跟随他的文字一起去游走于寂寥的草原、草原小镇、飘动着桑烟的寺院，跟随虔诚的转经者去接受神意。他用他至情至性的文字营建了一个精神与梦的世界，反映了他对于生养他的那块土地和土地上人们内心的一种体察。作家王安忆曾经说过：“生活本身就只有那么一点内容，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一样的生活，大家观察到的也都差不多，而大家写出来的作品不一样，这要看你理性准备有多少，如果你理性充分，你就深刻，就和别人不一样。”江洋用他特别的理性，生发出了他特有的文字、特别的思索，用他自己的话就是“诗意的追述”。《结古冬日的别一种陈述》中所记述的是一个极其平常的一个下雪的冬日，“印象中，小镇冬天的街道显得特别窄，原因无非是从天国飘落的洁白雪花填塞了我们想象的空间。”“印象中，那时的人们是非常热爱冬天的．不像现在。人们都缩在暖气或者火炉前，埋怨着从西伯利亚侵袭过来的寒流。”下雪的冬日在生活中是如此的平常，有时人也会因了天气和心境生出些情绪来，就像《结古冬日的别一种陈述》。“一切如风，吹开纠结在我眼前的乱法乱发，我看见，一部单车的铃声被冻结，我听到，我骨骼的缝隙里，一丛羊茅草在提前生长。它绵延它的枝杆，把我的骨骼轻轻缠绕。直到一枚巨大的叶片形成，在小镇的冬天里，把我的思想覆盖、覆盖··…·”
    可以想见与故乡的厮守与相伴是江洋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在那里他找寻到了他文字表达的机缘，那里摇荡着他的幻想与梦境，他从心底里珍爱他的故乡。民族固有的本质特征在他的作品中有着顽强的表现。在《加吉博洛格的四张羊皮上》中他为我们描述了草原最真的生活，“不知何时，我们奇迹般地出现在了一顶帐篷前，帐篷前正揉搓羊羔皮的女子，被我们的突然来临吓得一愣。”她“拉出四张羊皮甩在了我们的脚下，羊皮发出‘咯嘣’的脆响，激起了混有羊粪味道的尘土。”“不久，我们坐在了一间草坯垒就的屋子前面时，一个裸露着右臂康巴汉子的五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站在一边，睁着迷惘的眼睛。”“他们家中只有7只绵羊和一头犏牛，”然而，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很穷”。他认为“这些孩子，是我今生的财富，他们之中弄不好还有转世的灵童呢”。他的文字时常流露出对民族、对家园的一种依附感，这是血缘力量带来的不易更改的一种本能。他无法轻视和丢弃它，这是他创作的阵地——所有灵感与思想的捕获处，他的文字始终传达出具有浓郁藏民族特色的文学意蕴。在《五日谈》中他这样写到：“我身处的草原，远非我的胸怀所能容纳，它的宽阔远非我的性格所能比拟。”“羊圈的门是虚掩的，有风可以证实。一只受伤的绵羊就静静地卧在圈内。我看出它的悲苦，它的左前腿显然是骨折了。听达朵说是从山上摔下来的。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颅，然后把一首我写的有关羊子的诗篇在心中默诵。”《第五日：我决定赞颂这样的落日》中，当小可迪的红嘴金卡鸟被无意间放走的时候，“小可迪开始憎恨起父亲。他的复仇方式惹我发笑：他把达朵用油漆罐作成的尿壶给踩扁了……”他饱蘸了草原给予他的最真切的体验，书写出了草原与民族的至真，营造出了浓厚的民族情感和文化氛围。没有哗众取宠的大段渲染，而是从生活中最点滴的地方浸润出最能打动人心的情感。充满了至善与至真，他的散文很美，这种美就像草原上放牧的猎人那样脸上始终带着至真至纯，刚强而自然的笑容，毫无一点的矫揉造作，始终是他所属民族的命运和情感的真实记载。一位沿海诗人在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亲历草原后曾这样讲过：“一个观察细腻、孑孓独行思考着的人，难道不会有更多的感悟吗? 难怪有多少人在向往着那块遥远的地方。”所以，江洋的文字有着一种无形的影响力与吸引力，让读者不由自主地去向往他所描绘的世界，有一种去体味的冲动，起码，在我尤其如此。
    江洋是一位诗人，在他的散文作品里我们仍能读到他灵动与独慧的语言：“我从结古的街道上走过，心灵中充满了时间的灰烬。”“我在结古的街道上独行，一滴泪水象征着一盏神灯的火苗。一次漫步代表着属于自己的唐突歌谣。”(《结古的街道及其一些细节》)。“风，这个词汇像是邪恶巫师倾吐言语时露出牙缝的气息。”(《风事墟村》)。有时他的文字甚至是一幅美丽的油画，而黑拉姆就是那美丽油画中动人的姑娘：“……但太阳快要落山了。山的阴影中：从青草摆动的头颅望过去，禅古寺的八座佛塔，高不出低低盘旋的阴云。黑拉姆赶着她的羊群从禅古寺经过，八座佛塔屹立在那里，像洞悉了人们玄机的隐者，但最后的阳光分别镀在了它们的身上，看上去像隐者手中拿持的金刚杵……黑拉姆赶着羊群从禅古寺下经过。”(《断简：时光的顺序》)。他的许多文字已不仅仅是表层化的陈述，许多文字让人读起来更有许多哲人的味道，他是行走在高地的思想者：“他在空间用手指画出了一扇门，然后拉开，他就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然而，引发我思索的问题是，他会继续这样画下去吗?在另一个世界里拉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他依次拉开了一百零八扇门，相信最后回归的还是原来的世界。”
    辽阔的高地不但滋养了他的生命，更给了他不竭的创作灵感。他是行走在高地上的吟者，是高原深处记忆的守望者。
    在这个“赢家通吃”的年代，我们在关注那些“走运”的作家的同时，也不妨回过头静下心来读读这些“边远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