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涛是诗韵 江河是诗行

浪涛是诗韵  江河是诗行
——格桑多杰诗歌研讨会上的发言

 我相信，当我出生的时候，一定有一位年轻诗人正在注视着那个苍茫的岁月，或者他正在面对雪峰和旷野，应着江河的呼唤放声歌唱。多年后当我重返这片土地，我终于遇到了那位高原的诗人和智者，我的前辈格桑多杰。
    高原构成了我的生活。也许我不能说格桑多杰的诗构成了我生活的重要内容，但是毫无疑问，格桑多杰以诗意之情所热爱与赞美、所观察和思考的事物，与我的生命和灵魂息息相关。于是，当诗人为我引路的时候，我满怀敬仰地追随前行。
    他引领我走进波涛的原始，江河的开端，从一股化生万物的智慧中，领悟生命的真谛。
    谁曾这里走过∕奥秘的揭开她的头帕∕只有手握一条牧羊的细鞭……∕是灿星重逢明月梳妆的地方∕是三位圣洁母亲净土的故乡∕有美如智慧女神的目光∕右臂播种着五谷与鲜花∕左臂端执着净水和中华∕心肠深底是甘露晶晶的河床∕是大地的温柔在作响∕她们各自纺线牧羊∕她们各自润绿芳草花香。（《情系无声的地方》）
    恍然之间，我无法确定，我此刻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还是依偎在永恒情人的身旁。因为她们都是水的化身，都是爱的象征，都是生命的启示。一切不朽在这里已经预言，但它不是振聋发聩的宣告，而是美妙的、潺潺流淌的诉说，犹如一团羊绒轻轻贴着我的面颊，纯洁、柔软、温馨，又透出丝丝缕缕的甜蜜。至深的情感仿佛一眼清泉，诗人藏了又藏，盖了又盖，终于还是无法抑制地流出来，渗透了我渴慕已久的心田。于是我仿佛看到伟大诗人仓央嘉措，正在仰望东山顶上的一轮明月，心中涌起对那位虽然未曾生育自己，却如同母亲般的玛吉阿米的眷恋。
    转过身来，诗人拨开长云，指点群山，我看到那孕育诸神的宏伟和只有英雄之翼才能翱翔其间的豪迈气概。
    大海借诵你的神话∕雷壁不能囚禁那幽绪飞影∕匆匆手挽于广漠那霜晨月夕∕拉开素幕叩觅大陆矗立的巨臂∕精灵的鹏翼巡驰千里∕迷游、踟蹰于羊群沸撞的抵角∕闯破千山门楣∕碰刺桀骜的脊背……∕揭示着——∕一个素洁自守的主题。（《垛妮达山的清露》）
    在诗人的胸怀里，仿佛开天辟地伊始，长风万里，云蒸霞蔚，石破天惊，雪峰在神灵的召唤下冉冉升起，万物等待命名。如此浩荡不羁，如此壮阔华美，这是非英雄之力不能驾驭的意象。只有敬畏这亘古高原的威严而又为高原所宠爱的人，才能被允许拥有这般自由光辉的权利。当我仰视诗人，看到他正“扶一把星座轴轮的铧犁∕在日月相追的重峦叠嶂穿梭∕涉登邃古无界∕自信迁居日月凸凹的圆周”。我乘着诗人翅膀上升，我的心中激荡着诗人的豪迈，可是我脆弱意志已经不能负载这气象磅礴的力量。我请求诗人把我放回地面，带我继续远行。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姿仁卓玛∕美妙的传说里她是永远年轻”。诗人的步履时而明快时而沉重，他娓娓动听的讲述或者自言自语的轻唱，带我走进他曾经遐想、曾经寻觅、曾经生活的传说和历史之中。
    传说是从母亲的怀抱说起∕她铭刻在牧人渴望温柔的心灵∕在望不到边的理塘草原上∕姿仁卓玛曾经是多少姑娘的美名……∕松树的针叶那样簇簇齐整∕姑娘的发辫呀，有谁给洗梳？∕雪压幼松株株成林∕茫茫的山野里只有她孤独一人。（《喳曲的传说》）
    这是一个美丽得令人心疼又让人忧郁的故事。我仿佛看到草原的女儿姿仁卓玛正缓缓地向我走来，她美丽、纯洁、充满幻想，而她的眼睛却用远山一般的朦胧向我诉说悲伤，因为她不是在母亲慈爱的怀抱而是在风雪的鞭挞下成长。我仿佛看到他乡童话中那个卖火柴的女孩，一次次点燃微弱的火光，寻找虚幻的温暖和幸福。然而草原终于被照亮了。我跟随姿仁卓玛走进《黎明分娩的新城》。
    皎月温柔地轻抚着你——∕松耳石般光泽迷人的新城∕太阳在喷洒万道金辉∕黎明做你纯洁无瑕的母亲∕磐星闪动神秘的眼睛∕凝望你含泪汪汪的眸子∕茫然无着的红霞∕向你倾吐火红的烈焰。
    冰雪融化，春风吹拂。此时，美丽的姿仁卓玛、诗人和我，一同走在草原上，心中充满喜悦、幸福和赞美。诗人以他对故乡的热爱，对民族情感的深刻理解和对传统文化的创造性驾驭，为我们展示了这片土地上锁不住的自由和淳朴而又光华四射的真善美。
    在一个民族中，诗人是那些负有使命和责任的特殊个体，他必须在历史和现实之间奔波，他聆听、观察、思考，在同祖先和未来对话中，去探寻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生存与死亡的奥秘、忘却与传承的意义、爱与恨的理由。也许他是孤独的，也许他会被误解甚至伤害，但他别无选择。
    厚大的脚印∕带着雨泥的厚实∕蓝光照射的是祖辈的足迹∕确有汗迹的∕有血迹的∕有绝望中再次站立的∕……在黑色的岩石上∕在雪线的交叉点∕青青绿波的草浪间∕苍翠密密的松林里∕裂溶的冰川带∕河湖的岸畔∕古火山口熔岩的积灰中∕乃至死去的云雾里∕可细查到祖辈的大脚印……（《蓝光的灿性》）
    循着这些脚印，诗人“无惧地呕心沥血，无悔地跋涉乱石的深谷”，去“迎接黎明亿万年的微笑，牵回蓝光十万年的涵养”。在这里，我仿佛看到古今诗人那一脉相承的宿命：追求光明和真理。他问天问地，问星辰问江河，问神灵与祖先。“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终于诗人沿着《太阳之血脉》回到高原，他看到
    点燃的笑——∕太阳的公民们与山河同笑∕一日点燃三次炊烟∕让蓝烟腾空为传递的信息∕更迭的历史比昨天更宽广。
    令我无比钦佩的是，诗人在71岁高龄时写出了这首大气磅礴的长诗《倘若你就是海燕》。他走出群山，走下高原，走向大海，朝着一个无限高远的境界远鸿。
    你咽吞海天吐出的惆怅∕眸光炯炯∕霎时逢迎暴风雨的狂啸∕咬碎雷蛇的蠕动∕还有可恶吐火的长鞭∕速救出流血的灵魂。
    此时此刻，我仰望诗人，真真切切地领悟了这样一幅画卷：比陆地更宽广的是海洋，比天空更辽阔的是诗人的胸怀。只有此时此刻，我才有幸跟随诗人的目光“俯视大海”，看见“晨晨报晓宽阔的世界乃是灿烂”！
    我知道，诗人在写作《辉煌的诞辰》时，心中一定充满了对岁月和文明、对时代和生活的无限赞美与感怀；然而，我依旧相信，这同样是他关于诗歌、关于生命和灵魂的告白：他“以赤诚的心灵重新雕塑自己的文字”，无论“是宏大而完美的组合，还是微妙的潺潺歌唱，抑或是细腻的粒子在无声地沉淀”，那“一瓣瓣诗洒下玫瑰的细雨，谁走近它时不回首顾盼？”
    在他的笔下，“浪涛是诗韵，江河是诗行”。在这诗韵和诗行的碧波里涤荡了心灵的人，将获得双倍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