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教育改革纪实(下)

                                                                 ——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教育改革纪实（下）

 
贵南县民族中学多媒体课堂

　　青海省省长宋秀岩，在数次到海南州看学校、访师生之后，这样评价：海南州在自身财力不强、教育基础比较薄弱的情况下，走出了一条统筹城乡教育、促进教育均衡发展的新路子，教育面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短短数天的采访中，记者深深地感受到了海南州教育事业的深刻变化，它不仅带来了办学条件、教育观念、教育管理、教学模式和质量的变化，也带来了藏区人民思想和观念的巨大变化。
　　挤出钱，省出钱，带来学校之变
　　全州两年自主筹措教育经费2亿元，接近自治州建政54年的总和。彻底解决了学生在校的吃饭和住宿问题，保证了学生家庭负担不增加。
　　记者采访时，海南州学校布局调整后开学已经3个月了，全州的高中学生和初中学生从乡村分别进了州府、县城。
　　共和县中学校长邓小抚注意到，刚开学时，每逢周末总有家长怕孩子在学校“受苦”，大老远赶来，带孩子下馆子加餐。但这些现象几周后就消失了，倒是家长被学生带到学校食堂吃饭。
　　海南州教育局局长万德扎西告诉记者，牧区虽然有丰富的牛羊资源，但由于缺乏蔬菜，一般家庭的饭菜种类比较少，大人们忙起来，娃娃常常只能吃白水配馍。学校食堂就不一样了，有专人负责调整品种和营养，每天十几个菜，可以换着吃。这就难怪孩子们更喜欢在学校吃饭，家长来了几趟就不再担心了。
　　早餐：茶叶蛋6角1个，火腿肠5角1根，榨菜5角1包……午餐：土豆丝1元，凉粉2元，卤肉2元1两……这是记者在一所学校食堂看到的菜价。农牧区家庭能承受吗？共和县中学教师任军告诉记者，学生在学校吃饱、吃好，一个月大约要花200元至240元。
　　在海南州，省、州、县财政每年给每个寄宿初中学生补助生活费2000元，小学生补助1800元，这笔补贴构成了学生在校生活开支的主体部分。一般家庭每个月只需要再额外支付50元左右的伙食费，全年只需要500元，大约相当于市场上一只羊的价格。万德扎西说，牧区家庭完全承受得起。对一些女学生来说，国家补助的伙食费一个月下来甚至还略有节余。
　　共和县中学初三（2）班的俄日卓玛来自沙珠玉乡种子村，离校38公里，父母务农，收入较低。“来县里上学，用学校每个月打到饭卡里的钱吃饭足够了。爸爸每月给我10块钱零用，主要用来买文具和给家里打电话，花不完。”俄日卓玛的妹妹华毛措也在学校上初二，算下来，家里为两姊妹上学每年的花费大约在250元左右，折合下来就是半只羊的钱。
　　学生上寄宿制学校，家庭的经济负担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一个娃娃吃饭的费用，支出降下去了。相应地，政府的支出就必须大大增加。在海南州，记者在学校看到的大多数都是崭新或翻修过的教学楼、学生宿舍、食堂。按照布局调整的目标，海南州确定了建设17所学校、完成67项建设项目的任务。在这个自然环境比较恶劣，经济发展还比较落后的地方，改善办学条件，发展教育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采访中，记者发现了这样一组数字：海南州已经落实建设资金4.26亿元，其中省政府支持2亿元，州、县财政自筹1亿多元，企业和社会各界捐赠1300万元，各县基础设施配套建设资金8700万元，省直项目配套资金2550万元。
　　对于某些发达地区来说，这些钱也许不成问题，但处于经济水平尚不发达的青海省，海南州80%的财政支出需要靠上级转移支付，两年要自主筹措出2亿元，实在是一个天文数字。从1953年海南州建政到布局调整改革之前的2007年，海南州教育54年的累计投入也不过2.7亿元。
　　教育得到了全州老百姓的支持，海南州发展教育的钱是“挤”出来的。有一些建设项目因此停工，“教育是扶几代人的贫，我们把那些不该花的钱找出来，把那些可花可不花的钱节约出来，在其他该花钱的地方争取少花钱，把节约出来的钱投到教育上，老百姓没二话。”旦科说。
　　海南州发展教育的钱也是“想”出来的。有一组数据体现了海南州办教育的智慧——以往，每年全州财政公务经费预算700万元，但实际决算时往往要超出4000万元。从2008年起，海南州将公务经费预算包干封顶到1700万元，通过财政预算的合理设计和公开透明制度，既保证政府正常运转，也保护公务人员积极性。仅此一项，每年就节省2000多万元用于教育。
　　青海省教育厅厅长王予波说，海南州教育不仅增加了投入，还通过增量把存量盘活了。一个“增加”，加上一个“盘活”，布局调整让海南州51057名孩子住进了集中的寄宿制学校，校均学生规模从2008年的199人扩大到725人。集中办学使资源得到集中配置使用，不仅缓解了政府财政分散投资、重复投资的多重压力，也实现了教育投入效益的最大化，实现了所有的孩子生活补助有保障，学校办学经费有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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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求“长效”，带来机制和制度之变
　　海南州人大出台的具有法律效力文件，加上规范到办学细节的47个规章制度，形成了海南州优先发展教育优先办好学校的长效机制。
　　旦科、更藏、董富奎、万德扎西、冷周……记者接触到的海南州干部，都是对教育饱含深情，明白海南州的州情、教情，全力支持教育改革的人。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果旦科离任，海南州会不会出现换一批领导就变一次政策的情况？海南州教育综合改革的进程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或冲击？海南州如何避免“人走茶凉”的传统宿命？
　　海南州委、州政府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能只顾眼前，还要考虑怎么坚持下去。”为了保障教育长远发展，州委、州人大、州政府发文件甚至立法确定了教育发展的长效机制，要求今后的教育工作只能加强，教育投入只能增加，不能减少。旦科说：“我们体现的是民意，以后不按规定办事，老百姓第一个不答应！”州人大通过的法规就是“铁律”。
　　州委、州政府出台的《关于进一步加强教育工作的决定》与47个相应的规章制度、文件，也是旦科底气十足的重要原因。分管教育的副州长董富奎说：“决策来自老百姓，是海南州教育改革受群众欢迎、有生命力的根本原因。为了制定这些文件，海南州专门抽调教育干部和专家20多人，集中进行了近一个月的论证和写作。”冷周是这个过程的亲历者和直接参与者，在他看来，这些过程可以用集民智、聚民意、凝民心来概括。
　　拿到已经汇编成册的47个规章制度和相关文件，记者发现，其中既有决定、意见、方案类文件，也有教育行政管理类文件，还有学校管理工作文件，从对教育经费的保障、教师待遇的落实、各级政府的职责到教育行为的规范都进行了规定。仔细查阅，可以发现，之前调研时关于教育布局调整后教育怎么办、学校怎么办、教师队伍怎么提高、学生怎么管理的疑问，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答案。这些规定逐一落实，成为解决海南州教育发展实际问题的“细规”。
　　不向学生收费了，学校的水、电、暖等开支如何维系？依据文件中的《海南州义务教育经费保障办法》：“中小学水、电、暖等费用全额纳入各级财政保障体系。”有了这项规定，倒淌河镇中心小学的孩子们这个冬天终于彻底告别了烧牛粪取暖的历史。而以往，学校即便有一台接受捐助的锅炉，也消耗不起一冬天1万多元的煤！
　　这么多学生在学校集中住宿，学生管理工作如何跟上？依据文件中的《海南州寄宿制学校管理办法》等规定：“学校组建教学管理和生活管理两大团队，按住校生50∶1的标准给小学一至三年级学生配备保育员；按300∶1的标准给小学四年级以上学生配备生活管理人员；按70∶1的标准配备炊事员；按300∶1的标准配备勤杂工。”有了这些规定，共和县二民小的寄宿生们在学校得到了生活教师妈妈般的照顾。
　　中小学生大规模集中后，如何为学生提供基本医疗保障和基本医疗服务？依据《关于加强学校卫生工作的意见》等规定：“全州所有寄宿制学校和人数600人以上的走读学校都要设立医务室，学校医务室人员报酬和工作经费列入财政预算。”在这些规定的配置下，景桂莲医生和卓玛护士从县医院调到共和县民族中学医务室，成了专任的校医，主要负责做好学生疾病救治工作和疾病预防控制工作。
　　“铁律”加“细规”，构成了海南州教育发展最强有力的保护……
　　工作学习生活环境巨变，带来师生之变
　　教师们终于有学习提高的时间和机会，国家课程终于可以开齐开足；农牧民的孩子终于有机会学习更多现代文明生活方式，一颗颗藏区人民脱贫的“种子”正在生长。
　　布局调整让村小的教师进了镇，乡中学的教师进了县城，县城高中的教师进了州府。生活环境变了，工作的环境也大不一样了，记者采访到的海南州教师都带着一种兴奋和感激。
　　共和县民族中学教师龚凌原来在塘格木镇金塘村小学任教，这个小学离镇上有20多公里，到县城更远。龚凌说：“布局调整从根本上改变了教师的生活环境、工作环境和精神面貌，让教师们充满了生活的幸福感和工作的自豪感。”　
　　龚凌原来的学校只有3台电脑，她从来没机会也没有能力做课件，新学校实现了班班通，开学不到3个月，她就做了6节课的课件。教学轻松了，个人感到更充实了。
　　教师张官寿同样感受很深。从青海师大历史系毕业后，张官寿一直在沙珠玉乡中学任教。学校没有学政治专业的教师，除了教初中3个年级的历史课外，他还要兼两个年级的政治，平均一天至少要上4节课。他和学校的男教师还兼管后勤，每天晚上都要到12点查寝结束后才能入睡。“根本没有时间学习提高，即使挤出时间想好好学习，手边也没有资料，学校图书室里最新的一本书是上世纪70年代的《红旗》杂志。”
　　目前，海南州教师缺编人数从调整前的1358名下降到66名，节余编制1284个，师资紧缺的问题得到基本缓解。布局调整后，张官寿和学生们一起到了共和县中学。新学校按照教学需要配齐了各学科教师，张官寿终于教有所专，成了历史学科专职教师；终于有了教师办公室，可以和其他教师时常讨论交流；终于有了业余时间，可以看书学习、备课。以前，想看的书一本也看不着，现在，图书馆的十几万册图书让他花了眼。与从前对比起来，张官寿觉得现在的条件近乎“奢侈”。
　　张官寿感受到的改变是海南州所有教师都正在经历的。在海南州，所有像张官寿这样进城的“新”教师，现在都有了“师傅”，和城里的骨干教师结起了帮扶对子，学习提高、改进教学成为他们每天工作的重要内容。
　　记者到共和县采访时，共和县中学有6名教师正在辽宁学习培训。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以前，教师数量不足，少一个教师孩子们就没法上课，一个教师都出不去。现在，情况不同了。教师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业余时间学习充电，也终于有了外出学习的机会。今年，海南州有2318名教师参加了培训，其中，有60名校长到外省市考察学习；40名校长和教务主任赴华南师大接受为期20天的集中培训；534名教师赴北京等地参加培训。
　　万德扎西到州教育局上任后，重点抓的工作就是教师的培养培训。城乡教师定期交流，县城教师到农牧区基层学校服务期制度，中小学教师“十项培训工程”，这些在以前的海南州不可能推进的工作，正在全州推开。改革前，海南州教师培训率为15%左右，每年只有680名教师有培训机会；现在，海南州设立了中小学教师和校长培训专项经费，每年20％的教师有培训机会，其中5％能出州、出省培训。
　　与学校的变化、教师的变化相伴的是学生的变化。农牧民的娃娃进城了，原来到县城、州府择校陪读的情况终于消失了。共和县茫拉村的一位老支书用直白的语言向记者表达了心中的欣喜：“别的不说，起码我们农牧民的娃娃现在和城里的娃娃平起平坐了！”学生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操场、实验室，终于开始有了货真价实的艺术课和文体活动……贵德县教育局局长尕藏太说，以前的办学条件，要求教师提高素质根本不可能，能把娃娃看住就不错了。现在，才终于开齐开足国家课程了，才终于敢提“素质教育”、“全面发展”了。
　　农牧区学生刚开始进城上学时曾闹出过不少“笑话”。其中，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有3个：一是学生进了卫生间遍地拉，因为不知道流动的水是干什么用的；二是把学校发的牙膏吃进肚子里，因为从来没有刷过牙；三是穿着鞋钻被窝，因为在家就是这样睡的。
　　向记者讲起这些“笑话”时，旦科的心情格外沉重：“解放60年，改革开放30年，我们城镇的孩子和农牧民的孩子，距文明的生活方式还有如此大的差异，我们的教育没有跟上啊！” 
　　一个学会了现代文明生活的学生，回到家就可能改变一个家庭的生活习惯。如果藏区每个家庭都有一个有知识懂文明的人，那将是怎样的情景啊——这是旦科无数次给海南州干部群众描绘过的前景和心愿，也是教育正在给海南州带来的改变。“娃娃们会成为藏区人民脱贫的‘种子’。”